关于风水这门玄学,衣冠勤其实不怎么懂。他只知道许多人之所以能够成功且福延子孙,完全是因为祖先葬得好的缘故。他虽半信半疑,但这是他父亲临死前的遗愿,他只得照办。
拿起房间里搁着的铜锣,衣冠勤随手敲了两下,呼叫楼下的店小二。他是不懂风水这门玄学,但有人懂,而且他现在就要去找他。
铜锣的声响很快地招来店家。只见客栈的掌柜捧着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恭恭敬敬的摆在房内的桌上,笑嘻嘻的收下衣冠勤丢在桌上的钱。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店掌柜掂掂手心里的银两,判断最起码有五两重,腰立刻弯得跟杨柳似的。
“有事想请教店家,还望掌柜指教,”衣冠勤没料到竟会招来掌柜本人,看来他进门时丢的银子魅力还不小,连老板都想来分一杯羹。
衣冠勤冷笑,十分了解吸引店家鞠躬弯腰的原因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银子,他发誓这个情形将会很快改观。
“无论公子想打听任何事,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店掌柜犀利的回道。
“那就先谢过了。”衣冠勤冰冷的颔首。“掌柜的可知金陵城里有一个叫‘崔道生’的人,听说他是看风水的。”
“崔道生?”掌柜的初听见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后想起--
“您说的是红豆姑娘的爹呀?是有这个人。”掌柜的频点头。“他的确是替人看风水的,不过现在他已经不看了。”
“不看了?”听见这消息,衣冠勤的脸色十分难看。
“是呀!”掌柜的解释。“崔道长几年以前就去世了,现在当然是不看了,公子这话,恐怕您是白问了。”
店掌柜不知衣冠勤找崔道生做什么,但他沉下来的脸色十分吓人。
衣冠勤此刻的脸色,果真就如掌柜想的那般可怕,他这么急着找到崔道生,不外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他必须先将他父亲的后事处理好,才能着手立足金陵的事。
第二,他来金陵之前,曾有人给他批命,说他若不在今年年底之前重新安葬好他父亲的遗骨,必会惹来意外之灾,更何况这原本就是崔道生欠他的。
不错!崔道生还欠他一个救命之恩,他也说好改日还,如今他没交代一声就嗝屁,教他这个债怎么催讨起?
他的表情更难看了,这又是另一个令他不快的理由。
有债必要,是他能在短短十年内崛起的另一个主因。只要欠过他钱的人都知道,他要起钱来有多可怕,无论是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追到底,把该属于他的那一份要回来。
可对于死人,他就没有办法了,除非这个死人还有活人顶着。
“这个崔道生,可有其他传人?”既然追不到崔道生的债,衣冠勤改为试探其他可能性,果然被他蒙中。
“有,公子这话就问得巧了,是有其他传人。”谈起这事,掌柜的眼珠子亮了起来。
“崔道长的传人叫崔红豆,是他女儿。”
“崔道生的女儿?”衣冠勤万万想不到传接衣钵的人竟是个女的,不禁发愣。
“是呀!”掌柜的又点头。“崔道长就生这么一个女儿,只好把衣钵传给她,听说她打小就上灵山跟一个道行很深的师父学看风水,一直到她爹去世后才回到金陵来,一回来就震惊了地方上的父老,大家都说,她比她爹还厉害呢!”
显然有关于崔红豆的事迹不少,店掌柜的才会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
衣冠勤既不吭声也不点头的等着店家继续爆料,果然要不了几秒钟,店家就把他需要的一切消息报给他。
“公子来此的路上,可曾看见一家悬挂着黑色招幌的酒店?”店掌柜兴致勃勃的询问衣冠勤,逼得他不得不敷衍的点头。
“是注意过。”那酒店的屋檐下突出一根粗大的竹竿,上头悬挂着一块约莫一层楼高的黑色招幌,上头还用金线绣上了“丰成酒庄”四个大字,尾端再点以长长的金穗。极为耀眼。
“公子可知道,那酒肆原来门可罗雀,一天没有几个客人上门,全是因为红豆姑娘帮他们改了招幌,又换了桌椅,才有今日的盛况。”掌柜的这一番又羡又嫉的话,成功地改变了衣冠勤脸上的表情,使他不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你说的这话是真的?没有骗我?”衣冠勤半信半疑的反问掌柜,但见那掌柜拼命的点头。
“小的哪敢骗您?”往后的小费还得靠他呢。“红豆姑娘确实是金陵城里最出名的风水师,更难得的是她不只会找龙脉,更精通于居家风水,好多达官贵人都想请她帮忙查看家里面的摆设,可她从不轻易点头。”老实说,他也很想请她来看看这家客栈,无奈她就是不赏脸,唉!
“你说的这位红豆姑娘,现在住在哪里?”冷冷的丢下所需的询问,衣冠勤懒得再听掌柜一连串的抱怨。他已获得足够的讯息前去要债,没时间再和店掌柜蘑菇。
“回公子的话,在中城那边。”掌柜的给了他一个约略的地址。“到了那儿,您再问一下崔姑娘住在哪一户,自然就有人会告诉您了。”虽不知衣冠勤意欲为何,掌柜的还是告诉了他崔红豆住的地方。
手里握着掌柜给的地址,再自宽袖中抽出另一封信,衣冠勤的动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要去要债,而且非要到不可。
大家都在传言,说“衣冠禽兽”进城了。
万历八年秋天的某个早上,金陵城里传来这个消息,一下子赶走了许多人的睡意,街头巷尾开始流传起略带恶意的私语。
住在金陵最繁华地区之一的中城,崔红豆虽然很想把被子拉过头,假装什么都听不见的继续蒙头大睡,却仍抵挡不住攀墙而过的流言。
“衣冠禽兽”进城了。
这是两天来最常听见的话,由于它出现的次数是如此频繁,教一向不管世事的她,也不免对衣冠勤这个人好奇起来。
记录上,他是个奸民,而所谓奸民,即是指假的倭寇。
中国沿海一直以来就有海患问题。远在东北方的倭国,一直对中国这块富饶的土地虎视眈眈,经常借故骚扰沿海居民,后来更干脆要求朝廷开海市,在海上进行交易。
朝廷原本是实施海禁的,因为前朝末年,沿海义军控制了作为南北交通枢纽的大运河,并以浙江沿海为根据地,阻断了漕粮北运的海路,最后被本朝的开国皇帝打败逃亡海上,和在本士战争失利的倭国海寇结合起来,形成令人头痛的海患问题,所以明太祖才首开海禁,企图解决这个问题。
关于解决海患,历代皇帝都有不同的措施。刚开始的时候,朝廷禁止滨海居民私自出海,将大量渔民备籍入伍,由国家供养。之后,由于海上交易确实能带来大批利益,沿海居民不惜违反禁令,与倭寇走私,彼此互相交易一些丝棉、锦绣之类的日用品,而倭国所出产的倭刀亦为官绅争相求购的珍品。朝廷有鉴于此,乃设置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可到了嘉靖年间,明世宗听信首辅夏言的话关闭了市舶司,此举引起了倭寇的不满,于是原本已紧缩的海禁政策变得更加封闭,终于引来海寇的全面反击。
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无聊地翻阅有关的风水书籍,崔红豆并不真的了解嘉靖年间所发生的惨事,当时她还小,且到灵山拜师学艺去了,这些事都是她后来才听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