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带上门,离开了她的房间。
然而一直到了下午,都还不见她人,如果只是散步,怎么会连午餐都没回来吃呢?他为她准备的中餐已冷得浮现油花。
如果她是想要独行赏玩,也应该会把数字相机跟地图带出去的,不可能什么都没拿的就出门。
对华沙,她虽然已经住了半个月,却还是东西南北分不清楚,他越来越担心,一直在书房与客厅之间不安的踅走着。
荷米丝拍拍额头,试图阻止的喊他,「别踩了,你这样走来走去的,看得我头好疼喔,她没事,只是出去晃晃,我下了道咒语在她身上,只要老天不要作对下起大雨,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根本是白讲的,冷日尧听不到依然浮躁的走着,看得她好气又好笑,不住的晃动她那头褐色长发,仰天轻笑,「喔,你也会担心她了吧,明明很在意她,可是又老是爱摆臭脸,你们这些男人还真是爱逞强,平常嘴巴甜一点不好吗?干么非得看不着了,才在这里穷紧张,活该!」
冷日尧爬爬头发,再度回到书房里去,不过耳朵仍高竖着,仔细的听着外面是否传来声响。
傍晚,天色益发的墨沉,须臾,阴霾了一日的天空突然解放似的下起滂沱大雨,雷声鸣响轰隆,震得吓坏了留声机里的荷米丝。
「天啊,不会真的是下起大雨了吧!」她利落的站起身,拈起花指口中念着咒语,须臾,她突然发出一句懊恼,「糟糕,真的失去她下落了,哎呀,为什么我的法力会没辙呢?难道是这场雨的关系?」
冷日尧抬头张望着窗外的雨势,眉头深锁,放下手中的书本,烦躁更胜稍早。「到底跑哪里去了?」他真的痛恨她的三思孤行,只字词组也不留,徒让人在心里干著急,如果这里是她熟稔的台湾便罢,偏偏是她一句波兰语都听不懂的华沙,他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天色暗去,雨势依然不减,他不放心的打了电话到警局询问。却没有她丝下落,胸闷的感觉盘旋不去,让他饱尝等待洪水的浸淹。
眼看空等不是办法,他干脆抓起雨伞出门踏雨而去,或许她会躲在某个骑楼屋檐,等待他的伞也说不定。
恭雪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茫然看天,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打从一大早就出门奔波,她走过大街小巷,可能经过了圣十字教堂、广场市场、旧皇宫和一堆琳琅满目的博物馆,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她全心只想寻找到一具筝。
忍着一天未进食的饥饿,冒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终于在五分钟前,她在一条隐密的小路里,找到一家贩售二手中国乐器、矮窄窄的隐身在一片繁华古意的波兰建筑里的小店。
在那里,她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一具老旧的短筝已经让她欣喜得几乎飙泪,毫不考虑的付了钱,她还商请店家仔细的包装,以防大雨毁了古筝的饱润琴音。
然而出了商店她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根本无从归去,枯站在廊柱往下等着雨停,又不知等了多久,眼见店家一间间的打烊,灯一盏盏的熄灭,看雨势稍小,她强作勇敢的独行在这陌生的街道。
她在这头找寻归去的方向,冷日尧在那一方寻找失联的她,华沙的大街小港上,两个孤独的身影天各一方的在雨中苦苦寻觅,直到绝望来袭。
他失落的回到家中,荷米丝眼巴巴的望着他的脸,「怎么样,人呢?」
没有丁点的回应。走进浴室他开大水冲洗着不安的自己,出了浴室,他失神的呆坐一隅,等待着警察给他消息。
等待一直持续到深夜,窗外的雨势仅剩滴答滴答的寥落,忽地,门铃响起,下一秒,冷日尧已经从沙发上弹跳起身,刷的打开大门。
波兰警察的身旁是那个叫人气极的祸首,一头湿发贴黏在她的小脸上,纤细的胳膊紧紧的抱着身前的长盒,几度,他真想抓过她,好将她狠狠的摇清醒些。
「是我,因为迷路,所以这位警察先生送我回来……」恭雪珊忏悔的低下头。
冷日尧用波兰语和警察说了大半,警察离去后,看到恭雪珊动也不动的站着,让他想要发火,却又该死的心软。
「还不快进来?」他忍下满腔火气。
她怯怯的抱着长盒跨步进屋,此刻的她狼狈得像被捡拾回家的流浪动物,脚边滴成-洼浅水。
凝视她半晌,冷日尧伸出手指挑开她脸颊上的发,指下感觉到冰凉凉的,她的唇都泛着淡紫了。
「一整天,妳去哪里了?」他缓声问。
「我……」她看看手中的长盒,艰难的抿抿唇才说:「我去找这个,因为没注意方向,所以迷路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带妳去找,如果妳愿意的话。」他百般克制的语音仍稍稍扬起,而他最后那句话彷佛是钉上她心坎那般的锐利。
「因为……」语塞的她黯然垂下头,因为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因为不知道是否能找到,所以没敢告诉他。
「把东西放着去洗澡吧,我帮妳热晚餐。」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气氛窒闷的客厅。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找到古筝的快乐正一点一滴的在消失。
荷米丝跳上她面前的古筝长盒,「喔喔,我知道妳在想什么,可是妳这次真的不应该喔,他呀,被妳急死了,下不为例啊!」也顾不得根本没人听得见她说什么,她就是爱念,嘴巴叨叨絮絮个没完,这会儿,注意力全在眼前长盒上,「嘻,这真是新鲜的玩意儿呢!」
等恭雪珊洗完了热水澡,桌上的炒饭正在飘香,冷日尧却不见踪影。
她坐在椅子上用餐,食不知味;心想,他似乎很不高兴呢!她都还没弹筝给他听,他怎么就回房了……饥饿感大失。
又扒了几口饭,总算勉强吃完,她收拾好碗筷,十分忐忑的去敲着那扇紧闭的门扉。
叩叩--
「是我,我可不可以请你出来一下?」她小心翼翼的征询。
好一会,门开了,那张打从她回来就一直处于阴沉的脸孔出现,「什么事?」
她胸口深深的提了一口气,「只要一下下。」
她转身领着他来到客厅,用一种十分敬畏虔诚的心,慎重的打开她带回来的长盒,而冷日尧自始至终都是板着脸,目光不移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双手在筝上长抚而过,发出一连串的声音,荷米丝一听,赶忙也来凑热闹,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这陌生的乐器。
恭雪珊神情肃穆庄严的一个托指,摇指绵密,但见她双手在弦上来回的弹奏出曲音,舒缓的节奏、饱润的弦音在这个大雨方歇的夜晚响起,冷日尧讳莫如深的瞅着,双唇抿成一直线。
筝音在他心窝跳动,彷佛在不知的年岁中,有个人也这么柔情的弹奏着这曲子,那是一种熟稔却又捕捉不到的虚茫,他很怕去探究,始终凝着一张脸,忽视自己内心的感受。
一曲方歇,恭雪珊用一种十分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你知道这曲名吗?」
压抑满腔惶恐的他毫不犹豫的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他想逃,因为不敢面对可能的真实,这一切太离奇了,打从收到那架留声机后,那只水晶雁柱一直带给他一种迷雾般的真实感,而那是他想要排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