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姬……”王政才叫了一声就颓然地摔坐在沙发、医生和护士见状立即一拥而上,量血压的量血压、测脉搏的测脉搏。
“于医生……”护士见玛姬仍没头没脑地捶打兰生,担忧地走近他。
“没关系,让她发泄发泄就好了,你们先跟陈医生去照顾王先生,他年纪那么大了……”兰生抱着玛姬坐在已移走尸体而空无一人的床侧,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边在她耳畔低语。
“玛姬,你妈妈现在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你不要再悲伤了,因为你妈妈正在天上看你呢,如果你一直这样伤心,她也会很难过的。听我的话,把眼睛闭上,想想你妈妈平常跟你说话的样子,嗯,乖,把眼睛闭上,看到妈妈了吗?”感觉到怀里的人点点头,他放柔嗓音继续说下去。
“妈妈有没有对你说,好孩子不可以哭?妈妈有没有笑?嗯?妈妈在做什么呢?噢,做玛姬最爱吃的点心……?”怀中的玛姬越来越放松,兰生心头的忧虑却更加深沉,看样子传闻王政是个跋扈的独裁者这件事一点不假……
刚被急救醒过来,王政看看团绕在床前那些形形色色的脸孔,他立即又闭上眼睛,心里却对那些面孔所带着的焦急、溢奋和野心的气息感到痛心。
——你们等不及看我的病情,以决定他们在我倒下之后,在重新分布的政坛势力中,能占有几分?他将头转向另一边,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一旦眼见爱女在眼前走尽人生路,他仍是悲伤不已。
但性格中坚毅的那一面立刻又主宰了他的意志,在脑海中所想的都是该如何为玉贞办好后事。这个生性懦弱又倔强的女儿啊!自幼失去母亲照料和终日忙于政事的父亲的疏忽,也难怪她会轻易地受到贝正龙那坏胚子的诱惑,却也因此让她抑郁一生,中年就敌不过病魔的摧残。
——我要让她有风光而且隆重的葬礼,这是我欠她的,我那个可怜的女儿啊!临终前仍是念念不忘的为她年轻时所犯的错而自责。死者已矣,唉,唉,我又能责怪她什么呢?现在只有好好的为她照顾玛姬了……
玛姬?一道灵光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他马上睁开眼睛盯着床前那些人。“曾秘书你留下,其他的人都出去!”
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眼光望着他,似乎是冀望他能再说些什么,事实上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政坛的王政说一句话,便可以使人平步青云,也可使高位在上的人重重地摔一跤。
王政示意曾秘书将枕头垫高,他斜卧在床上看着曾秘书细心地检查着门外有无人窃听的举动。
“老爸,有什么吩咐?”曾秘书是他年轻时代所救的一位家境穷困的十来岁少年人的儿子,这些年来跟他就如同父子般的相处,难得的是曾秘书总是廉辞王政的提拔。
“敬昌,他们大概以为我快死了,现在要交代后事了吧?唉,政治是最现实的罪恶,却也是不得不存在的罪恶。我还没死,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在讨论怎么重新分配权力了。”王政看着手腕上的点滴,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人性。老爷,你有什么重要事要交代敬昌去做的?”曾秘书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摊开记事本放在膝上。
“不,没舍重要的事,只想找个人聊聊。”王政拿起烟,示意敬昌为他点烟。
“老爷,这里是医院……”敬昌只得轻声地提醒他。
“医院又怎么的?反正我也没几年可以活了。”徐徐地喷了口烟,王睡精明的犀利的眼光盯着曾敬昌。“敬昌,我们相处这三十几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是自己的子侄辈,你不肯接我的位子,令我难过了一阵子。”
曾敬昌露出淡然的笑意。“老爷,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我打算等老爷百年之后,回老家种田,过过清静的日子。”
“人各有志,我总不好勉强你,甚至连我的亲孙女玛姬也不愿意接我的棒子,唉,那丫头的倔强跟她妈妈还真像……噢,我留下你来是要你替我办一件事……刚才冲进来抱住玛姬的那个年轻人是干什么的?去查查看,非亲非故的,他怎么会这么护着玛姬……”
在敬昌出去之后,王政仍对这个问题百思不解。
玛姬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分裂为二了,一个是犹如失去悬丝的软酸在床上垂泪的玛姬;另一个则是脱离一切伫立在旁侧观看这一幕的自己。
分不清是白天或晚上了,玛姬任自己浸淫在无边际无止境的悲痛之中。床前的护士、医生和那个自称为曾秘书的中年男子来来去去,但玛姬根本提不起劲儿去搭理他们,她像医生和那个自称为曾秘书的中年男子来来去去,但玛姬根本提不起劲儿去搭理他们,她像是失去了魂似的,成天浑浑噩噩的。
有那么个丁点儿印象,似乎在记忆之中一闪而过有兰生的形影,但来不及捕捉,马上又消失无踪了。
她抿着唇躲在被窝中痛哭。孤独的感觉像浓稠的厚雾般包围着她,自幼就跟母亲相依为命,早已习惯了只活在彼此的世界之中,现在突闻噩耗,这种茫然无依的感觉令她被狠狠地一击之后,再也爬不起来了。
“玛姬、玛姬?你听到我所说的话了吗?你必须吃点东西了,否则你的生理机能会受不了的!玛姬?玛……”
一个个的医生、护士在她床前试着不同的方式,却都相同地无功而返,玛姬执意地将自己关在伤心的阁楼中,这令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
“咦,玛姬,你这个戒指太松了,我把它拿下来放起来好不好?免得掉了。”有个护士想伸手去拔下玛姬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时,一直僵卧着不动的玛姬突然握紧了拳头,令护士大吃一惊。
——戒指……教堂……教学的圣坛……这些片断走马灯似的在玛姬脑海中重复出现。新天鹅堡……慕尼黑……海德堡……兰生!兰生,你在哪里?我想念你啊,如果听到我的呼唤,你是否会立即来到我身边?兰生……
泪珠沿着脸颊滑落枕畔,她悄悄地别过头去,见到窗外绿叶初发的光景,更是悲从中来。
我不知道啊,原来爱情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件事。那种惶然失措、心焦又依恋过往回忆的心情,都是我以往所没有经历过的。如果这就是享受爱情甜美果实所应付出的荆棘利刺缠身,那么我也甘之如饴了;因为心那甜蜜的回忆助我忘却了一切的痛苦。
兰生!兰生!我说过自己不企求永远,那是我在自欺欺人啊,短暂的相聚怎么够呢?我每想到你,就越想与你相守一生。现在我总算明白妈妈的心了,妈妈到现在还是深爱着爸爸的啊!即使爸爸对她不忠,她仍是原谅了他,将满腔的愤恨都投射在别的女人身上,对爸爸,她没有半句怨言,原来,这就是属于妈妈的爱情啊!
举起手看着削瘦的手指上轻易地滑运的戒指,玛姬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呢?我的爱情呢?只有短短的五天半能称我所以为的爱情吗?现代人习惯于逢场作戏,而身为时尚单身贵族的兰生呢?他会忘了我吗?或者也许……也许也会偶然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我?
我想知道,但是天晓得我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当那可能否定的答案。兰生,我该怎么做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