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的话使得戍卫于门口及散立在曹晔附近的吐番兵士们,都油然地生出思乡之情,每个人面容上都浮现了各种渴望或思慕的情绪。
被老管家的话勾动出心里最深切的期望,曹晔微微一颌首,但望向老管家的眼神却逐渐锐利了起来。尤其在老管家接连提出,要令那些康家水手和船工们,全都暂时松弛警戒,放他们上陆地去采办必需品的提议后,曹晔眼眸一转,巴鑫立即趋上前去搀扶着老管家。
“老人家所言甚是,这么着,自吐番带出来的胭脂红也存量不多了,为老人家着想,就由老人家领些船工们上岸采购些柴米油盐肉蔬瓜果,免得日后航行无处补给。”
亲切地将老管家交给在门口的侍卫后,巴鑫面色凝重地折了回来。“大王,这老管家语意闪躲,昨天奴婢无意间发现他们似乎有某种奇特暗语用以联络,但百思之余仍找不出破解之道。”
“我明白了,这也就是何以我要应允他所提之事。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这些人未曾有过丁点儿惊慌,虽然是以强悍顽抗出名的康家船队,但这受俘于异族总是异象,惊惶失措在所难免,此为人之常情。观诸这凌苔号上的众人,却是恍若无事,只是做着本分之责,不曾有过骚动。若非这外传康家船队民心之悍有所讹误,便是另有文章!”微微推开窗,曹晔示意巴家兄弟和他一起望向外头,在没有吐番士兵看守下,仍三三两两闲聊着补渔网的船工。
“大王的意思……”
“若要查明真相,唯有放手一搏才得以明了内情。明天泊岸后,派一队人跟踪他们,依我判断这老管家必然在玩些什么花样。另一队人则变装入关,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那位木姑娘,挽救海棠性命。”
宣完后,撇下正在分派任务的巴氏兄弟,曹晔忧心如焚的回到那个弥漫着药味的舱房,正在打着盹儿的阿甲和阿乙,一见到曹晔进来,立即慌慌张张地自地板上站了起来。
“海棠姑娘仍是昏睡不醒吗?”虽然心知肚明的望着床上病奄奄的海棠,曹晔仍不放弃一丝希望地问道。
“没……没有,大王。”
“嗯,好生看着她,别再给我逮到你们在偷懒。”
“是……大王。”
“先出去吧,我要静一静。”
听到门在身后关上,曹晔这才轻手轻脚地揭开盖在海棠乳下的那方白绢,伤口已逐渐收口,但仍有黄绿色的脓液鼓胀着,丝毫没有犹豫地,曹晔俯下头,以嘴吸吮着那些脓,再将之吐在一旁的痰盂内。
这已经是他近日来的例行公事了,刚开始时他试过以手指压挤,但非但不易挤出那些脓液,反倒将伤口弄得红肿扩大,令得昏迷中的海棠,亦是满脸痛苦神态。
但这脓肿不除,伤口势难愈合,灵机一动之下,他便以嘴为器,将那些脓液吸吮出来。几日下来倒也看出些成效,起码伤口已逐渐结疤,持续多日的高热也稍稍减低。
倒些金创药在伤口上,曹晔为自己斟杯酒漱漱口,这才坐在床沿,静静地凝视着状似沉睡的海棠,脑海里却不知不觉地浮现最近巴鑫所常提起的话题——
“大王,这歌谣里已点清楚:黄金王妃堂隶邦,分明就是指这黄金王妃是由咱们吐番的兄弟之邦所来,这不是明明白白的说出黄金王妃的出处了?所以奴婢认为这海棠姑娘即是我吐番的黄金王妃,况且她又身系康家壮盛富强的秘密。大王,别再犹豫了,只要将这海棠姑娘立为我吐番之后,那……”
“巴鑫,原本我并无意劫夺这凌苔号,但木已成舟,骑虎难下之余,也只有暂借这船去寻找那康家金银岛,但这钱财可借可还,人……更何况这海棠是海神之女,如贸然许聘,恐怕……”不待巴鑫说完,曹晔漠然地打断他。
“大王,男婚女嫁本属天经地义,况且海棠姑娘虽贵为海神之女,但大王可是天命赞普,亦是人中龙凤,以大王君王之体,娶这海神之女亦无不当之处。大王,想我吐番始祖,亦是葛拉拉于天山采药之际,与天界仙人交欢,因而产下之子陵荣赞普,这人神合婚,早有前例可循。”
对巴鑫所说的事,饱读史书的曹晔,白然是耳熟能详了。事实上,在多事的西域诸国中,婚嫁除了是繁衍种族的习俗,亦常当成政治上拢络或结盟的手段。
比如他的生母,即是被当做和亲盟使而远嫁到吐番,但那毕竟是有父母君王之命,但这海棠……
天天这样守候着昏迷中的海棠,曹晔有时会错以为已与她熟识许久,想都无法想像出要这么娇弱的女孩,生活在早穿皮袄午穿纱、围坐火炉吃西瓜的吐番,会是什么样子。
再者,这海棠为救自己性命而命至垂危,此时此刻说什么也不适合谈这问题,所以曹晔总是三言两语即扯开话题。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他放任自己去想及这问题:不该强掳海棠回吐番,毕竟这可不是用以回报救命恩人的法子;但放了她……一来金银岛未找到,二来……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曹晔突然满脸震惊地陡然站了起来。
这……我……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有何不可呢?我是王,我是赞普,只要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又有谁人敢说一声不?只要将她带回吐番,就不必在乎那海涯孤鲨上门讨回这黄金般的女郎,如果她又是我吐番母仪天下的王后,即使是海涯孤鲨,亦不敢夺人妻吧!
况且,我压根不愿放手让这净得透明的女郎离开我的视线一步。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已沁入我生命之中,令我舍不得她,甚至,我已经有种她早已是我所有的错觉。唔,我得好好想想,必得好好想想了……
第七章
站在船首,看着老管家和那些水手船工们,欢天喜地的走下架在船舷和岸道之间的斜板桥,曹晔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小队易容过后的吐番士兵,也悄悄地尾随他们而去。
“巴鑫,好好留意老管家的行径,我怀疑这附近或许有他康家的驿站。”看到老管家每隔几步路,便要停下来,佯装小解或醉酒呕吐的模样儿,曹晔凝神想了想地说。
“大王可是看出什么端倪?”
“嗯,那日我们提及要登岸时,老管家便是十分热络,当时我只是放在心上,没有细思,但如今回想起来,这老管家是康家两代红人,还领有逍遥金牌,可见对康家沿海驿站,应是了若指掌,他所以那么热中于此靠岸,必然有所蹊跷,但待我察觉到这个可能性时,为时已晚。”
“大王,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捉回那老头儿?”
“不,这里靠近大唐和突厥边境,若是公然捕捉他们,恐怕引人注目反倒坏了大事,不如静观其变。”
“既然如此,那大王的意思?”
“巴焱他们去找木姑娘了吗?”
“昨夜趁夜上岸了,据报子说木姑娘此刻正在十里外的靳家庄义诊,以巴焱他们的脚程而言,约莫今日近午即可返来。”
“唔,下令将船锚收起,随时预备起航,只待木姑娘一登船,即刻开航。另外将消息散出去,教吐番军卒全部束装返回吐番。”
“大王,那老管家……”
“为绝后患,防止他们去向海涯孤鲨通风报信,全都格杀勿论!如果……”曹晔的话尚未说完,背后已经传来令人血液全冲到脑袋里的尖叫声,他猛然回过头去,正好见到海棠那充满恨意的目光。“站住!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