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地面干得很快,才一会儿工夫,只剩湿湿的几个印子。
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岁月像沙漠里的风,将一切伤痕都抹平了。
但为什他还是会感到难过?为什么还会不断地纠缠在过去的回忆里?
“要不是看到一只亮得惊人的眼睛,我早就撞上去了。”卓尉阳的声音微微发抖,像是也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晚。
他特意加重“一只”的语气。“当我看到他时,简直不敢相信,天!他被揍得好惨,一只眼睛完全睁不开,脸颊、眼角、嘴唇、额头,全都是恐怖的伤口,连身体也是。我怕是什么寻仇事件,所以不敢声张,只请家庭医师替他治疗,他在我家整整昏迷了三天,眼睛一个星期后才睁得开,里面全是血红的。”
“都是我不好,是我瞎了眼,看上那种衣冠禽兽,是我的错啊!”梁太太痛哭失声,凄厉地叫喊。
常惕言深深地吸气,心里的剧痛让她快不能呼吸,她抬起头张大眼睛,不让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肩膀和肋骨的骨头都有裂伤,脚底也都是伤,全身上下完整的地方几乎没有,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瘀血和小伤痕。”卓尉阳叹息。“我也不是什么特别仁慈的人,但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对这么样一个孩子下重手,简直是禽兽!”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梁太太仍兀自哭嚷。
“珞祈为什么会恨你?”常惕言突然开口了,即使一扯动嘴角,就带起心里的疼痛。“我不相信他会因此而怨恨你,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梁太太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不肯离开。”卓尉阳不屑的说,“这女人怕失去生活上安定的一切,所以她明明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不肯走。”
“那姓梁的禽兽容得下你?”常惕言淡淡地说,声音里失去了激动。
“他……他自从被珞祈踢了一脚之后,就……性功能方面就一直有障碍,根本无法再……”梁太太羞愧地说:“他忙着到处找医生、要偏方,根本没时间理我,而我也就避开他,直到他终于因服用不明药物而暴毙,我才继承他的遗产,自己搬出来住。”
“这么说,你是因为丈夫死了才来找儿子?”
“惕言?”梁太大因常惕言未曾有过的苛薄言语而惊吓。“我没有这样想过,从来没有,我也一直在关心、注意着他,所以我答应卓先生让珞祈去台湾,让他过自己的生活。”
“台湾?珞祈去过台湾?”她困惑地抬起头。
“不错,其实那时我收容珞祈,一方面是照顾他、一方面想栽培他,所以我让他选择,他是愿意继续念书,还是随着我的路往演艺圈发展。”卓尉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是为了报答我,所以才选择当艺人、当个公众人物,因此我将他送去国外,让他感受不一样的生活和语言。除了台湾,珞祈也待过日本和美国。”
他直视着常惕言。“恕我直言,我从来就不曾看出你哪里好,我也从来没见过珞祈如此坚持地对待一个人,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你以为他喜欢你,你就可以这样伤害他、这样践踏他吗?”
“对不起。”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滴在手上。
“在我眼里,你就像得到王子宠爱的灰姑娘,而你这个灰姑娘却不屑一顾,看轻王子的爱情,把他的心当作敝屐般的践踏、忽略。”他摇着头。“如果你不能懂他,请放他自由,我相信会有许多美丽的公主愿意爱他的。”
“不要!”常惕言倔强地说,“我不要!”
她拭去泪水。“王子就只爱灰姑娘,灰姑娘也只爱王子,灰姑娘不懂王子的心,是因为王子总是不说。”
见卓尉阳与梁太太怔忡着,她自信而坚定地微笑起来。“现在灰姑娘知道了王子的心意,所以灰姑娘要抓住属于她的爱,留住王子的心,不再让他受伤害。”
她转身,奔向走廊病房的那一端,脚步轻盈而坚决。
“感情,真是个麻烦的东西。”卓尉阳喃喃自语。
才一转身,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还不是普通的麻烦,是非常的麻烦。”
“阿阳,珞祈呢?”唐蕙文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你来干嘛?”卓尉阳没好气的翻着白眼。“还嫌不够烦?该不会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被记者拍个正着吧?”
“没没没……”唐蕙文十指乱摇。“才没有,我这次是很单纯地来关心珞祈的。”
“了不起啊!”卓尉阳讽刺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唐蕙文忍不住流下眼泪。“我只是太喜欢他才会……才会做出那种事,却没想到会因此害他出车祸。”
“你对他做过什么?”卓尉阳的鼻子靠上来,吓得她倒退两步。“没没……没有啊!”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早就觉得奇怪,因为医生说何珞祈似乎曾服过某种不明药物,现在看来,说不定就是这唐蕙文搞得鬼。“你快说啊!是不是给珞祈吃了什么?”
“你知道了?”唐蕙文大惊,腾腾腾再退后三步。“我我我……”
“嗯?”卓尉阳眼中射出不怀好意的眼光。“有什么好我的?你要是不情愿说,就让我直接替你跟记者说。”
“不要。”她拉住卓尉阳的手臂。“好啦我说,是……是……”
她的叫声和另一个叫声混在一块。
“什么事?”卓尉阳快步冲上前。“发生什么事?”
“珞祈……珞祈,”常惕言低喘着、泪光盈盈。“珞祈不见了。”
第十章
路很长,似乎永远走不完,太阳热辣辣地灼晒着,黄土地像随时会冒出白烟。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在邂逅何珞祈后,就不曾回来过的家乡,她还是回来了。
迥异于都市的繁华炫目,这里难得的仍保有翠绿的山林与广阔的草地,凉风吹来,还带有淡淡的柑桔香。
常惕言揉揉干涩的眼睛,吃力地背着行囊往前走。已经快半年了,过去了一百七十五天,今天是第一百七十六天,她找不着何珞祈,他就这样消失了,就在她下定决心,要回应他真正的心意之后,他失踪了。
平时熟悉的地方却见不到那熟悉的白色身影,让她觉得好难过、好想哭,让她也无法在那里再待下去了。
她靠在一颗老榕树下休息,恍惚间,离开香港时,那一票人聒噪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他平时会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但是……”卓尉阳摇摇头。“我发现他的护照不见了,所以应该是出国去,至于目的地是那儿,我现在还不知道,追根究柢,都是你伤了他的心,所以把他找出来,是你的责任。”
“朵芮丝!”唐蕙文红着眼眶带着许多不服气。“我不相信我哪里比不上你,我也一直爱着珞祈,我很不愿意相信我会败在你手下。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他就是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从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台庆那次意外是我做的,可是现在我不打算道歉了,因为我嫉妒你,也因为你伤害了珞祈,所以负责把珞祈完好如初的带回来,这是你的责任,不然我不原谅你!”
“虽然我不愿意说,但是我还是会忍下自己的心痛,祝福你。朵芮丝,好好的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吧!去找珞祈,带他回来,也让我们安心。”孙家林感性、颤抖的声音,像是快哭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