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右手摸到破碎的衣裳,还有……湿滑粗糙的肌肤?!
练水涟立刻将他翻过身来。
“啊——”她忍不住惊叫。
卫紫沂右边的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错落的血痂与翻起的皮肉遍布其上。
“紫沂、紫沂……你不要睡,起来、快起来!”
练水涟望着他没有血色的脸惊呆了,眼前的卫紫沂是冰冷、无生气的,怎么会?这不像他,这不是他,她的紫沂不是这样的。
她哭叫出声,他背上的伤,一定是在落水时用身体保护自己,而被石头撞伤的。
谁来救他,快来救救他!
她内疚得不得了,若不是她的愚蠢,紫沂怎么会……
练水涟哭了起来,只能无助地抱住他,什么都不能做。
“紫沂,你听到我说话没?快醒过来呀!紫沂啊。”练水涟摇着他:
“快醒啊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快醒啊!我不能没有你,我不可以失去你,快醒来啊!”
眼泪如涌泉般急流而出,交错纵横地满布在尖削的小脸上,她紧紧地抱着卫紫沂,仿佛那就是她生存的依靠……
“不哭、不哭,练水涟,快镇定下来。”身为长女的气魄使她很快地冷静下来。
她深吸几口大气,脑子里开始盘算着:
“紫沂的伤口必须立刻处理才行,可医术我不懂,也不认识什么药草,为今之计,只有赶紧找大夫,可我们究竟身在何处……咦?”
她侧耳倾听,发现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有水的地方必定会有人家,只要沿着河流找,一定能找到人救紫沂。”
卫紫沂不知道这是哪儿,并非是认不出来,而是背上的伤扰乱了他的判断。可练水涟睡了一天,精神可好,再加上情郎命在旦夕,要她不变聪明都不行。
她先取水过来将他背上的伤处理干净,拭净血痂再用绣帕盖住伤口,以免沾上脏污。
她边哭边弄,泪水不小心滴在伤口上,惹得卫紫沂在梦中直皱眉头。
“你别怕啊!我说过,绝不教你伤到一毫一发的。”
她吃力地将卫紫沂负在背上,蹒跚地往前走。
“我一定会救你……”
一灯如豆,火焰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颤抖,床上的人兀自沉睡着,两道飞扬的眉紧锁着像是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姑娘,公子还没醒么?”一颗头颅探进房门来问道。
坐在床边的人儿神情疲倦地摇摇头。
“怎么会这样?”男人抓抓脑袋。“不如这样吧,明儿个一早我到城里请大夫再来一趟。”
“谢谢猎户大哥。”练水涟感激地报以微笑。
“姑娘,你也要保重身体,别累坏啦!我不打扰你们了。”男人说完,又静静地缩回脑袋。
斗室内瞬间又恢复宁静,练水涟用白手绢替卫紫沂拭去额间汗珠,小脸上满是愁容。
“紫沂,你已经睡了三天了,为什么还不醒?我等得好累了。”她擦擦眼睛,眼底下的淡淤是数日未睡的痕迹。
“你别死啊!你不可以死,你答应爹要将我毫发无伤地带回家,所以你绝对不准有事,听到没?”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练水涟扁着小嘴,孩子气地哭了起来。
“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办?我……我……我可是已经认定你、绝不变心,所以你不可以抛下我……”
愈想愈悲伤、愈哭愈难过,原本强忍的泪水终于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热泪流到了卫紫沂柔软的长睫毛上,他突然微微地颤动起来。
他觉得脸颊湿湿地、暖暖地,耳边传来低微而清晰的啜泣声,听起来像受伤的小动物。
卫紫沂张开眼,看到了正对着自己的小脑袋瓜,还有那扁起来的红润小嘴,不知怎么地,心里掠过一阵火烧似的奇异感动。
此刻的练水涟正在抽泣,即使低着头,仍然可以看到她瘦削的肩膀正剧烈地颤动着;她的脸庞交杂着泪痕,鼻头哭得红红的,他看不到她的眼,一双为他而流泪的眼。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念头,使卫紫沂渴望看到那双流泪的眼睛,那张含悲的脸庞。
“水……水涟……”卫紫沂微弱地轻唤。
“紫沂,你醒啦!”练水涟听到心上人的声音,整个人顿时振奋起来。
“嗯……”他闷哼一声,背上的伤口正抽痛着。
“还会痛么?要不要喝水?身体有没有好些?饿不饿?我拿点东西给你吃好吧?还是我现在到城内找大夫来?”她连珠炮似的发问,不给他有说话的机会。
“我没事儿了。”终于远到她喘息的空档,卫紫沂连忙说道。“不过,伤口倒是有点痛。”
“那怎么办?我不放心,还是跑一趟吧!”练水涟站起身来就往外跑。
“等……”卫紫沂赶紧出声阻止。“不用,我好多了,你过来坐着。”
“可是……”
“乖,听话。”他柔声说道。
“真的没事么?可是你的脸好苍白。”练水涟最后还是听他的话,乖乖走到他的面前。
“无妨,你坐下来,我有话要说。”卫紫沂闭上眼,神情像是非常疲惫。
“嗯,你说。”听到紫沂这么说,练水涟有点开心。
他想对她说话,是什么话呢?该不会是……
“我要你回洛阳去。”他的声音坚定而低沉。
“什么?!”练水涟感到万分错愕。
为什么?她做错什么了?
“水涟,毛天霸是个很狡狯的贼子,这次若非我太大意,也不会害你失足落水,差点送上性命。”他很慢很慢地说,额边渗出点点细汗。
“为避免再有这样的危险发生,你还是回家去吧!至少,这样我会安心些。”
“我不要!”练水涟倔强地别过头去。“我不要回去。”
“水涟……”
“我知道我很笨、很蠢,”她低下头,哽咽地说。“但我是真心的,我真的想帮助你解决你的困扰。虽然我知道,其实我总是在帮倒忙。”
她望出窗外,眼神变得悲伤。
“我娘在我七岁那年就离家出走了,我记得那天,刚好是阿迟满月的时候。还记得那天,爹和朋友说要去‘眠花楼’见识见识,我不明白那儿是什么地方,后来娘问我爹去哪儿了,为了让娘开心,我便说:‘爹帮娘到眠花楼摘花去了,听说是一种名唤花魁的花。’”
练水涟边说边落下眼泪。
“爹回来后,娘便和他吵了一架,接着就走了。你说,我是不是很笨,还自以为聪明?我以为可以让娘开心的,却怎么也没想到……”
说到后来,她已经哽咽了。
卫紫沂静静听她说着,脸上依然维持一贯的淡寞,可是——
他真的很想笑,忍得唇角微微勾起,忍得腹部都在发颤……
这确实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可他为什么只想放声大笑?
多久没这种感觉了?可以这样全然地放松、不必武装自己,好好地听着对方说说心里的话?
“我很笨是不是?”察觉到他异样的表情,练水涟擦去眼泪赌气地说:
“你要笑就笑吧,反正我早已经习惯了。若不是我的愚蠢,也不会害爹娘分开、弟妹们没了娘。所以你会赶我走,也不是件意外的事儿。”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太多心了。”卫紫沂轻声地安慰她,心里既是痛惜又是好笑。
“所以让我跟着你吧!”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我要证明自已并非一无是处,我要让大家知道,练水涟并非只是一个坏脾气、会惹是生非的人。至少,我要向家人证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