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冬雪乍融,凉风习习,三月的洛阳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洛阳城东,京城最热闹的安乐里上,忽然有一颗圆滚的红球高高地飞过屋檐,“啪喳”一声,稳稳地挂在街旁的老榕树上。
老榕树的枝桠晃了好一会儿,才勉勉强强地勾住红球,可红球此刻却不知足,咿咿呀呀地怪叫起来,看仔细了才发现,那红球竟是个矮胖的妇人。
“救命啊!快来人啊——”胖妇人杀鸡似的喊叫,肥短的四肢惊慌地乱甩,像一只翻肚的红龟。
路过的人似是已见怪不怪,也没人出手帮那红球解决困难,只在一旁凉凉地说着闲话:
“唉,刘媒婆果然被那练大小姐给扔出来。这已经是第几个媒婆啦?”
“第二十八个啦!这练大小姐也真怪,明明人一朵花似的,年纪也十七了,为什么还不嫁?”
“难道是佳人有疾么?”
“谁知道呢?不过我真佩服那些敢上门提亲的人哩!”
“那倒是。练大小姐美是美啦!可她火爆的脾气和那身功夫,有哪个男人吃得消?要是两人吵起架来,说不定会被她一拳打死呢!”
“没错没错!”
众人正沉醉在讲人闲话的喜悦之际,练府大门却在此时打开了——
“嗯咳……”门内传来细细的咳嗽声,听得众人心头都是大惊。
“哎呀!不好,练大小姐出来了,快走快走!”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是无心的,请您大人大量啊!”
“是啊是啊,呵呵呵,我们这就走、就走。”
几个大男人边说边害怕地朝大门鞠躬哈腰,然后匆匆忙忙地倒退数步,观察着门内人的反应。可等了半晌,见那人没有动静,似乎也没生气,大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飞也似的逃去。
等众人都走干净了,门内才慢慢地走出了一个矮小的身影,睡眼惺忪地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怎么回事儿,又在说大姐的坏话了么?”小男孩揉揉眼,一脸习惯的表情。“唉,但也别说得那么实在嘛!虽然大姐的确是这样的人没错。”
抬头望去,见对面树上挂着个喜气洋洋的红球,他弯腰施礼,边呵欠边说道:
“您早啊——托您的福,我们家又烽烟四起了……”
第一章
练宅内的花厅里,一藕色人影正气呼呼地转来转去,还不忘摔下几件茶组以表示心中恼火。
“大姐,够啦!你跟那些老婆子生什么气呢?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一个年纪略小的姑娘坐于一旁,气定神闲地喝着露芽茶。
“什么好意?都说了多少次,我不嫁,这辈子都不嫁!男人都是肮脏的东西,我才不要同他们有瓜葛。”
练家大小姐——闺名水涟,也正是此事的主角,正气愤难抑地喊着,小拳头将茶几捶得咚咚作响,一张粉脸儿气得通红。
“大姐,爹也是男人,难道你也认为爹是肮脏货吗?”
坐在一旁肥满的练老爷闻言,老泪差点倾泄而出。
“是爹不好,若非当年爹醉酒误入花楼,也不会害你娘误会,因此离家十年,至今一点消息都没。”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练水涟顿时消了火气。
“若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不嫁?”
练老爷举起袖子,像是在擦拭纵横的老泪。
“从你十二岁那年,就有不少人来说媒,那时爹还可以说你年纪小,推了他们;可你今年都十七了、十七啦!”
“我知道我十七了,您用不着再三强调。”练水涟没好气地说。
“哪,像你这年纪的姑娘,人家孩子没三个也有两个啦!可你却……一定是作爹的不好,唉,女儿不谅解也是应该的。”
“这件事儿我没怪过您,您别这么多心。”练水涟想起离家多年的母亲,心里一阵难过。“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嫁,只是……”
“只是什么?”见女儿口风略为松动,练老爷高兴起来。
“只是我讨厌男人!”她丢出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嗄,讨厌男人?!”练老爷气死了,讲来讲去又绕回原地,看来他只得继续要老伎俩。
“大姐,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爹这么风流,而爹也不过就踏错了那一步而已啊!你忍心让爹失望?”
“都说不是这个原因了,其实是因为我……哎哟!我不说了。”
见爹爹又来这一招,练水涟心中大感烦躁,小脚连连跺地,赌气地扬长而去。
练老爷见水涟气冲冲地离去了,原本哀怨的胖脸立即正经起来。
一旁喝茶的小丫头,此时闲闲地开口:
“爹,你不觉得大姐太奇怪了么?”
“这我也想过,”练老爷摩挲着肥软的下巴沉思。“为什么她会这么讨厌男人、不愿出嫁?这其中必定有因。”
转念一想,又露出个算计的微笑。
“小三,若你能帮爹这个忙,让你大姐顺利找到如意郎君,事成之后,‘链珍阁’里的东西任你选一样。”
“爹又出难题给人家了。”
她斯文地啜了一口茶水,小头颅迅速地靠了过去:
“链珍阁里任何一样东西?”
“当然,任何一样。”练老爷的脸也靠了上来。“期限是三个月之内。”
“成交!”练小三颔首,接着语重心长地说:
“为了大姐的终身幸福,作妹子的少不得要陷害她一回了。”
说起练氏——可是当今宰相的表舅公的远房亲戚,洛阳城的巨富之一,产业遍及铁矿、瓷、茶楼、纺织业,家财万贯自是不消说。
练家老爷成亲后连得数女,因此便将几个比较聪明伶利的女孩儿当男孩儿养,期望练氏家业能在她们手上好好传下去。
而练大小姐水涟,当然是练老爷寄与厚望的第一人选!
可惜的是,练大小姐不会算学不懂算盘,不识交际又没有手腕,逼她从商简直要她的命。
一个娇得可以滴出水来的女孩儿什么不爱,惟读醉心于武学,什么绣花、裁缝她都没兴趣,但那“降龙三十八掌”、“百鸟错拳”、“凌波乱步”她练得可勤了。
也不知道是没脑子还是懒得动脑子,反正练水涟就是那种静不下来的姑娘,要她成亲?简直笑话!
“为什么女人一定得找个男人成亲,一个人过日子不好么?嫁了男人还不是得作牛作马,冒着性命危险替他生孩子,末了孩子还得跟他姓,有没有道理?”
嘟嘟嚷嚷地抱怨着,她完全没注意路人投来的奇异目光。练水涟帷帽也不带,就这么大剌剌地以素颜示人。
反正她练大小姐火辣的性子与惊人的美貌,在洛阳城早是名传千里。当然那丢媒人的技术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闲闲地在市集瞎逛,方才的气还没消下去,却又见到路人一双双贼眼朝她身上看来,想必那第二十八个媒人敲锣打鼓去了,心中就更是不快。
水涟瞠大圆亮的杏眼,锐利地扫过众人,吓得人们纷纷走避。
天啊,四肢瘦弱、肚大如鼓,像鳖!她看着身旁奔过的男人。这个身长不满五尺、眼大无神,蟾蛉一只……唉!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男人,她怎么肯嫁唷!
其实她也不挑啦!要作她的男人,身型就不谈了,至少要武艺超群、正气凛然、面孔端正、无不良嗜好,最重要的,是功夫一定得强过她!
才在盘算的当儿,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她定眼一看,只见尘沙飞扬,青菜、萝卜齐飞。
混乱中,一匹栗色大马从慌乱的人群中急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