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明儿的话,轰隆一声劈入刘净心脑海,并连带让她回想起和野夜龙曾经有过的几句对话——
相公呀相公,得不到名卉,替代的小花朵不是也不错吗?你怎么不在明儿那里歇息,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不要她的服侍……我要的是你。
我要的是你……
刘净心这才醒悟,野夜龙曾说过的,近乎呕气的言语,其实有多真实。
他从来都没去找过明儿?这意思是说,嫁如野家有数年之久的明儿都是净守着空闺?这不知识刘净心,在场所有的人心中都纳闷了。
「明儿你……」刘净心明知不该问,却又忍不住问:「你过得好呜?]
「我一直很感谢爷将我从妓院中赎身出来。]明儿道:「请少夫人放心,我在家里会恪守本分。」以为刘净心误会她在埋怨不满,她急忙解释著。
但刘净心才不是在介意这一点——或许该说,现在她什麽也不在意,而且略一思索後,便回头拿了好几匹上等的丝绸,郑重地送给了明儿。
这举动教众人大大哗然!
「少夫人?」而且明儿也吓到了。「这是、这是……」
「明儿……明儿妹妹,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刘净心诚恳地看著她。「我自幼便是个独生女,早希望有个兄弟姊妹!这一声明儿妹妹,会不会叫得太迟?」
什麽太迟?根本就是受宠若惊啊!「明儿低贱,不敢——」
「请别这么说。」刘净心容不得她拒绝,「什么低不低贱!」硬是将对方推拒的布匹再推回去。「收下吧,你著实需要为自己好好做几套衣裳,改天我叫裁缝去为你量身。还有,伺候你的丫头是哪几个?!我非好好骂一番不可。」
刘净心为小妾明儿出头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全府都知了情。刘净心出手相赠的,可不是几匹丝绸这麽简单,而是一番力挺的许诺,教下人们对明儿这位如夫人不敢再起轻懒怠慢之心。
「少夫人为何要这麽做?」服侍刘净心和双生子一块儿用膳时,薇儿问:「奴婢还以为您厌恶明儿夫人呢?」
厌恶吗?刘净心想起自己这几年来对明儿的不理不睬,苦笑了。「说真的,我以往不厌恶她。」或许有,但只是一点点,更浓更重的是,「我是怕她。」
薇儿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少夫人?您说您——」却在刘净心不愿多谈的表情下住了口。
确实,是害怕。刘净心以往就害怕,甚至不敢和明儿面照著面,那张和野日凤七八分神似的长相,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但现在她突然发现什么大患不过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凭空想像?当下,对明儿所抱持的心态才大幅扭转过来。
「薇儿,明儿妹妹她平日过得如何?」心神定了定,刘净心问道。过往她真的是太疏忽了,现在才从消息较为灵通的婢女口中套消息。
「明儿夫人一向都很安静,说话弱小,而且……」薇儿迟疑了下。「老夫人似是很不喜欢她。有好几次,有姊妹甚至是不小心撞见了老夫人在责骂她、罚她跪;也有一回,有人发现明儿夫人的脸颊红红地肿高一大片,可能是……」薇儿又迟疑了下,「只是,少夫人,那些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你意思是娘出手打了明儿?」
「不下,奴婢糊涂了,这些只是下人们问的胡言乱语!」薇儿吓坏了,快快撇开为自己澄清。
刘净心微微垂睫,掩去一抹阴霾。
不,她一点怪罪之意都没有的,只是……在思索一种可能。和自己的丈夫,婆婆相处了这几年,单纯如她,却在这两人身上,慢慢习得有关人性的一句箴言:「知人知面不知心」。
比方说野夜龙,他公开於世的是针对水玉馆与自己异母妹子的挑衅、妒恨,彷佛恨之入骨的模样,可是谁又看得出那不过是在慌张掩饰自身对异母妹子不该渴望的爱恋?这是一例。
那——比方说莲老夫人呢?一阵寒冷的哆嗦侵袭全身。
莲老夫人她,口口声声将野日凤视如己出……时时刻刻关心著水玉馆……曾当众指责儿子不该欺负异母妹子……这些,真是她的真心话吗?
「少夫人,少夫人!」她兀自沉思时,膳厅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不好了、不好了……」
第八章
啪啪啪啪!那是家法一板又一板重击皮肉的恐怖声响。
「再重一点,这个贼偷儿一定得好好教训一番不可。」莲老夫人优雅的唇角,却是噙著可怕的笑意,甚至还慢条靳理地拂袖捻帕。「再打重一点!」
「是!」手持家法的家丁不敢不应的回答声中,受家法的明儿发出疼痛的低吟,然後终於体力不支晕倒。
「泼水。」莲老人不准备就此放过,下达命令。
执家法的一名家丁犹疑了,「老夫人,这样就够了,更何况,小的也听说过少夫人确实将这些布料送给明儿夫人的事……」
「那是她用来骗人的藉口。」莲老夫人摆出强硬的架式,站起来劈手就夺下家丁手中的板子,「我来好好教训她!」
啪啪啪啪!更重的捶击声响起,家丁们可没想过莲老夫人这一介女流力道竟会这么大,和男人相比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原本被打得痛得晕死过去的明儿又悠悠转醒,「救命……」只剩游丝气息。
「你这个贼偷儿!贼偷儿!」莲老夫人甚至还愈打愈亢奋似的,直到刘净心匆匆赶到。
「快将老夫人拉住!」脚儿还没跨入门槛就目睹这一切,刘净心对家丁暍令著,同时自己也奋不顾身挡在明儿伤痕累累的倒卧身躯前。
「可恶!」莲老夫人风范尽失下,下一板子是急忙偏向一边,才不至於打在刘净心身上。「心儿?你在做什么,快让开。」那神情是意犹未尽,蠢蠢欲动的。
「娘,您做什么要打人?」刘净心盯著婆婆,对她那种一发不可收拾搬的怒气,心泛恶寒,颈後毛发更是根根直直竖起。
「我这可在代你教训,代你出气啊!你瞧你瞧——这些布料都是你的对吧?她偷偷拿走了,被我发现,还胡赖撒谎说是你送的……」
「是我送的。」
「所以娘不给这贼偷儿一点教训行吗?」莲老夫人自顾自说她的,似对刘净心的话充耳未闻。
「是我送的!」刘净心又说了一遍,声音加大。「娘,那些丝绸是我送的,找送给明儿妹妹的,不行吗?」她首次忘了该有的礼数,竟就这样和莲老夫人杠上。
「你?!」莲老夫人被刘净心的三言两语勾怒,激动地抄起家法打算连刘净心都一起打下去,幸好在旁的家丁反应也挺快,一左一右试图架住莲老夫人。
「娘,您是怎么了?娘!」刘净心看莲老夫人竟不知怎地能挣甩了两名家丁,然後换原本群集在门口的家丁和婢女眼看情况不对,冲进来帮忙。有的架住莲老夫人,有的赶紧乘机过来帮忙扶起晕死的明儿,更有好几人捡起了弃在地上的家法,紧张得不得了。
刘净心打算和婢女先合力扶起明儿出房间了再说,
就在她们好不容易已经跨出门槛後,莲老夫人硬是撂倒了阻挡的家伙,追了出来,双手举高著家法就没头没脑打下去——
「啪擦」家法应声剥裂,让人不由得怀疑打到的是肉身抑是石头?
「啊……」在这前一刹那,原本以为是躲不过的刘净心吓得闭眼准备咬牙承受疼痛,可後一刹那就倏地被一条结实的手臂一搂,整个人被护入安全的怀抱,耳边同时听见家法剥裂声和一记「唔」的闷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