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送客到大门口去了,」
刘净心立即又准备冲出大厅,情绪激动得似乎连路都不看了,下一刻,她就在走廊转角和去而复返的野夜龙撞成一团。
「相公!」刘净心一双小手攀著他的胳赙。「你没事吧?衙门那边的人有没有难为你?」小手随著问话的益发急切,不住往他脸上、肩膀、胸前摸去,很怕会摸到伤痕或血迹什么的。「那杨捕头在胡乱猜疑什么?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水玉馆下手——」
叨叨念念的声音被野夜龙粗鲁地打断。「你说够了没,一个女人家舌头这么长做什么?」野夜龙冷冷的口气足以教任何人从心头开始打颤。「我不可能对水玉馆下手?哼,该说是来不及下手。若我知情这些事是谁做的,我还想好好重金酬谢他!」声音刻意似的加重,好清楚传入每个人耳朵里。
当下,就有好几个下人迅速垂下头,好掩饰不以为然的不满表情。
尽管野氏兄妹感情交恶,但野夜龙这种公开的表态未免也太……
「你怎么这样子说话?」刘净心终究性子单纯,不若野夜龙翻滚在商场时练得深沉,情急就要脱口而出:「你明明就对凤儿妹妹她——」
「住口!」「啪」一声,男人的掌风可是练过的,刘净心被掴得眼冒金星,身子晃了一下後才又勉强站直。
「你打我?」螓首乱了发丝,不敢置信摇了摇。「你竟打我——」本想兴师问罪的拔尖声调,在看见野夜龙的表情时,一顿——为什么他又露出那种不想被看穿的恐惧表情呢?她突然有种奇异的错觉:野夜龙刻意大声说出自己对野日凤的厌恶感,以及掴打自己,都只是要转移某人注意力——或者该说,是降低某人的戒心,好让他自己对野日凤内心真正的情感,不至於被发现?
会是这样吗?挨了这一巴掌,刘净心不停的思考,愈想愈觉得有道理。
但是,野夜龙对她私下的追问,别说是不肯正面回答了,就连一丝二毫都不肯泄漏。而刘净心几次追问自讨没趣後,尽管满腹疑云却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当她以为已经够亲近野夜龙、能探到他心里去时,他便有意或无心的将她往外推拒,一次两次三回合,教刘净心不沮丧都不行。
此刻,螓首便是黯然低垂著。
相公呀相公,你的心事,谁能解否?
* * *
琉琳馆这一阵子格外忙碌。
早先,琉琳馆在成立之际,便有计画往中原以外的异域国邦做生意,如果情况不错的话,野夜龙打算更进一步在当地设立据点、开起琉琳馆的分馆。
而这项重要计画即将实行!是以,野夜龙近来忙得昼夜颠倒,全心全意在这件事上……或许该说,是藉故著这件事,在逃避些什么?刘净心很难不这么想,她自嘲地勾勾唇角。
停下手中的针黹,眨眨开始酸涩的瞳仁,端坐在凉亭里的佳人缓缓起身,纡解下坐了久的酸疼腰筋——真的是累了,身累,心更累。
恍惚间,她想著自己嫁入野家,时间不过五年,占去她岁数的四分之一,却也是改变最深远剧烈的岁月,由单纯的为人子女身分,骤改为为人妻、人媳、人母,再加上整个野家中那暗涛汹涌、风云未定的形势——
停停停,还是什么都别想了吧!
现在的她,只想好好深深品尝这一口夜里凉凉谧谧的气息——其他的,她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重新拾起针黹,一线一线细细密密,只盼能缝得更牢更紧些,好让准备带领商队西去的野夜龙穿得妥当舒适,这一去时间至少得耗上个把个月,她不忘在每件打点的衣物暗袋中,缀上自己上寺庙求来保平安的香符。
但刘净心更不知道的,是每每当她在凉亭内也好、在厢房内也好,总是有个沉默的男人,有双沉默的峻眼,在保持一定的距离外,一直一直看著她……
在一份仍暧昧未清的情愫前,他和她,都仍半生半熟,不知如何处理。
有时候,明明两人都已经鼓足勇气往前跨了一步……却又在随後发生的事端里再度不约而同退缩回自己所筑的栏栅後头。
他们很认真的想要拥抱彼此,却是连一双手臂要怎么伸出,都不知道……
出发当日的清晨,刘净心红著一夜末眠的双眼,赶著在商队启程之前定到为首的黑马旁,双手送上最後赶工完成的一件披风。「请别冷著自己。」赶工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刘净心最後也只能想出这句道别,便安静下来。
野夜龙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甚至对她的道别回应不出任何只字片语,只是在伸手取过那件披风,那深色挡风的布料由她手中滑人他的时,他修长的指尖抚过她光滑的掌心。
默默的,默默的……或许夫和妻之间,本就母需言语太多,不如一回合的眉目传情?真的,或许一记默默的眼神,便抵得上千言万语?
「娘娘,爹爹?」是夜,双生儿总要先好动地闹上好一会儿,才肯入眠。
「爹爹呀,忙去罗。」刘净心双臂一张,纤细瘦弱的怀抱被两具胖胖小身体一填塞,好挤!啊,如果现在身後有双修长的手臂再一次拥住他们母子三人……
轻叹—声,刘净心知道自己会数著日子等著他的归来。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会世事难料。
不出半旬,水玉馆先是闹出野日凤遭人挟持的谣言,在众人都在为这则谣言傻眼时,野日凤却旋即现身,而且伴同一名陌生男人,宣布自己的亲事。
接著,原先带领商队西进的野夜龙,在收到飞鸽传书後,竟就临时派他商队的副手全权作主,自己调转马首折返冲回来。
稍後,刘净心这才知道野夜龙冲到野日凤婚礼上去闹场,接下来更直接上了城里最大的酒楼去买醉。
「真是麻烦您了,掌柜的。」不住哈腰鞠躬,刘净心带著歉意频频行礼。
被通知来「处理」一个醉醺醺的相公,那还真的是她为人妇来从没有过、也不曾想像过的「特殊经验」,她的心思很慌,但还得假装出镇静从容。「我家相公呢?请带路吧。」
「是,野大爷在二楼包厢里。」掌柜的和琉琳馆也算相熟,自是知道野夜龙,也习惯他那冷峻表情,如今看他失去控制似不顾仪表、大量酗酒,也下免惶然,希望刘净心愈快「处理」愈好。
踏上二楼,拐弯处便是一处雅致屏风隔绝起来的小小天地。
人都尚未踏入包厢内,扑鼻炽臭的酒味就难闻地飘了过来。
「相……相公?」示意她所带来的两名家丁先守在外头,她和掌柜的进去时,就看见他背对著,上半身整个趴在桌面上,肩头随著呼吸而轻微起伏。
「相公?」小手伸出试著推他。这是醉,还是睡?两者似乎也只有一线之隔。
「风……」在她锲而不舍的催促下,原本朝下的脸孔半转,正面对她,双唇问吐出她已熟悉且寒毛直立的呓语。
刘净心急忙也跟著趋前跪下身姿,一臂勾上他的颈际。
「相公,别再说话了。」因为再下去,她不知道会不会就在这种糊里糊涂情况下泄露出一些不该道出的有的没的。
「相公,快醒醒,张开眼睛。」又气又急,可恳求的声音还不得不压得极低,只怕会给其他在场人士听去一些不该得知的有的没的?难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