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广告才推出一个星期,信用卡便突破了一百万张的发卡量。
茅璇嘴角一扯,拿个花瓶当噱头就能获利,他没道理放弃这类的生财工具。
他的特助今早还针对这个广告提出问题:如果只是代言人的高贵形象提升了业绩,是否该让她永远留在国外?
一旦她在台湾露面,那些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必定有办法挖出她的真实样貌——像狐狸的人,何来的高贵!
女人在萤幕上回眸浅笑。茅璇调开视线。那些记者拍他的马屁都来不及了,除非是存心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的,才敢写茅姓家族的负面新闻。所以,这女人回不回台湾,不值得他浪费时间思考。
他的眼神转到人行道上,那里杵著几个人奇怪地仰头朝天上看,行人经过的时候也忍不住跟著抬头。天上会掉什麽礼物下来不成?
茅璇找到了答案。一个穿著灰色洋装的女人攫获他的汪意,她像一棵营养不良、蒙上灰尘的树。因为她仰著头看天空,因而让一些好奇的人跟著往天上瞧。
茅璇微眯眼睛,看见她嘴里念念有词。他闷哼一声!一个神经异常的女人竟也能造成围观,台湾人的好奇心太可笑了!突然,她大张嘴巴——
“……我的男人——你在哪里啊?”
这一喊,吓得围在她身边的人有默契地跳开。
时间悄悄流逝,天空飘来一抹乌云。阿珂扭正脖子,眼睛随意一瞟,突然惊觉怪异,有好多好多只眼睛盯著她耶!
怎麽回事啊?脑袋里像有风车在运转,阿珂很快想到了,她……她她她……好像把心里的想法吼出来了耶!
完蛋啦!要是让人家以为她想男人想疯了,竟然当街狂吼,那就更没有男人会要她了啦!
阿珂用双手捣住脸,透过指缝看见好多异样眼光,好像她是什麽怪物似的。
哇哩咧,她的脸皮脆弱得跟肥皂泡泡一样,怎麽受得了这样被盯著瞧啊!
她很想学地鼠钻地洞,但脚下踩的是坚硬的水泥地,脑袋又脆弱得像蛋壳,看这种情况.
噢!快溜比较实在啦。
茅璇的嘴角上扬了。原来不是精神异常,但稀奇了,这女人敢在公共场所制造笑话,还知道丢脸!
什麽样可厌的女人他都见识过,就是没见过这麽可笑的。
瞧她慌张躲进人群里的窘样,茅璇有了看好戏的兴致,但阻塞的车阵缓缓地流通了。
合上车窗,他嗤笑一声。任何女人都无法教他的自光伫留,然而这女人的可笑演出确实吸引了他。
第二章
吻
阿珂的顶头上司叫黄莲连,是一个年过五十岁的未婚女人。
凡是黄莲连的下属都体验过挨骂的滋味。不想挨骂的唯一办法就是使出浑身解术跑独家,有了独家新闻,黄莲连会换上一张嘴脸,巴结那些立大功的小兵都来不及了,哪还会骂人。
听那些被黄莲连当成宝的红牌记者说,被上司看重的滋味就像吃了吗啡,轻飘飘的,一个记者不怕死的冲劲就是这麽来的。
阿珂没有尝过黄莲连的甜头,黄莲连给她的感觉永远就像苦瓜加辣椒。凡是阿珂呈上的新闻稿,黄莲连不是瞄一眼就给搁下,就是挑剔地请出火箭炮伺候。
阿珂知道是自己不争气,所以每回被骂得灰头土脸,总还是好脾气地陪笑著,就怕黄莲连气得当场倒地,那她的罪孽就大喽。
说起来,阿珂也算是他们报社的开国元老呢。
五年前,“明报”刚成立的时候成员总共是七个人,三名主管加四位员工,其中包括主管阶级的黄莲连和社会新鲜人阿珂。阿珂的大学成绩优异,外在条件又比其他几只菜鸟好,乍看下很具实力和先天优势,报社上下一致认定阿珂值得栽培,黄莲连更是抢当阿珂的师父。
但几年下来,新人一批批加入,阿珂却没一点长进,当初看好她的人承认自己看走眼也就算了,只有黄莲连想不开。恨铁不成钢加上求好心切,教黄莲连动不动就把炮口对准阿珂——
砰!
阿珂才刚踏出办公室,背後的门立刻狠狠地甩上。她的脖子一缩,接著叹口气,习惯地拍拍胸口让魂魄归位。
这是阿珂从罗马回来的隔天。她一大早就进了报社,捧著熬夜赶出来的稿子到黄莲连面前,结果——就是这样喽,碰了一鼻子的灰。
本来,这回到罗马采访珠宝商的任务,是排定由阿珂隔壁座位的关雅雯负责的。关雅雯入行两年,负责旅游专题,风格清新独特,总藉由文字将各地风景描述得如诗如画,读者反应很好,好几家出版社都看重她的才华前来邀稿。简单地说,关雅雯就是黄莲连平日捧在手心里的宝。
阿珂是黄莲连失败的例子,关雅雯却是黄莲连的骄傲。黄莲连自信地以为,她一手带出来的人不会背叛她,然而半个月前关雅雯突然递出辞呈,任凭黄莲连怎麽说破嘴挽留,关雅雯还是挥挥衣袖,隔天就跳槽到一家国际知名的旅游杂志去了。
也因此,到罗马的任务临时落到阿珂肩头上。
阿珂身负重任,却遇上一个超级不配合的受访者。那个珠宝商虽是华裔,却没有丝毫同胞情分,她傲慢地告诉阿珂,她的珠宝早就举世闻名了,根本不需要他们这种小报帮她宣传。
阿珂只好针对罗马的珠宝金光聚集地——“康多提大道”作了一番介绍,并且做了挨骂的心理准备,结果和她预期的有点不一样。
黄莲连对“康多提大道”的特别报导没意见,倒是看到另一则名人采访的标题,火气才细了上来——
“……你要写济慈、拜伦还是米开朗基罗都好,这什麽?啊?希腊神话!”
就这样,阿珂被吼了一个早上。
黄莲连总是固执地反对虚构人物和爱情主题,主观地否绝这两者的新闻价值,也因此,喜欢写情人专栏的阿珂惹她不爽很久了。但毕竟报导不能以主观评定价值,有旷男怨女从阿珂的文字获得共呜,黄莲连只好忍气任由阿珂去采访她的月老神仙了。
可大部分的报导,她还是坚持下属必须选取“伟大”的题材,例如,有作品进驻博物馆的艺术大师、名列教科书上的伟人,还有当代引领风骚的权贵,才值得报导。
阿珂很无奈,她不是故意挑战黄莲连的原则,只是总有些题材太诱惑人了,她总想赌一赌,心想:也许这次黄莲连会抛弃成见,被她选取的爱情题材感动也不一定。
爱情是不褪流行的话题嘛,为什麽不算“伟大”呢?
彻夜不眠地把罗马神话和雅典的爱情传说整理成感人的文章,在她看来故事很美呢,怎麽在黄莲连眼里就成了没价值的报导?
阿珂想不透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件。她像只脑袋混沌的糊涂熊猫,离开报社,带著相机单枪匹马前往“海屏新书发表会”的地点。
海屏是新窜起的流行作家,文章被文坛老手批评得一文不值,但奇怪的是,骂她的人愈多,书的销售量就愈好。媒体为了满足消费者的好奇,一窝蜂地追问海屏的感情生活,她的文章究竟好不好倒成了其次。
这是海屏的第三本新书发表会。阿珂的报社原定要将这则新闻排在地方活动板,但眼看阿珂负责的每周人物专访就要开天窗了,黄莲连只好给她这条线索去发挥,毕竟海屏是由媒体塑造成的新闻人物,总比阿珂的希腊罗马神话有卖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