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知道,那抹笑看在他眼里有多少意义。
与娘相依为命的日子再苦也无怨言,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娘陪伴,并不孤单;但娘死后,孤绝一人的他所遭受的危难、痛苦,还有旁人的漠不关心或别有用意的心思,早让他寒了心、冷了情,断了对人世情意的希冀。
是他傻憨的举止活络了他的心,却也是他绝然的举止毁了能勾起他回忆的重要东西。他怎么能那么做!那是他的东西啊!
? ? ?湖面上——他在做什么?
久站湖边不见离休游上岸来的怵言望着平静如常的湖面,双眸灼燃着不自觉的焦急。他跳进湖里的疯狂举动为的是什么?他不明白,也想不透。他知不知道入夜的湖水有多冰冷刺骨?还是他真的必须跳进湖里?只为他丢进湖中的耳饰与手绢?
哼!那不过是用来嘲弄他的东西而已,他这么做是要给谁看?
已经识破诡计的他会因此而心软吗?哼,他也太小看他怵言了吧。
但是,心口的沉闷所为何来?
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随着注视的时间愈久,湖面平静维持得愈久,怵言的一颗心便悬得愈高。
怒气消散之后,所生的是动摇。
他仰首望天,再俯视湖面。
离休已经潜入湖中许久,到现在还不见他上岸。
“该死!”
咬牙低吼,怵言脱下衣衫纵身跳入湖中,立刻教冷冽的湖水刺得浑身疼痛,尤其是胸口逐渐好转的伤势,更是如千万根针在上头猛刺般。
这么冷的湖水难道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潜入水中在无法视物的湖底只能以手四处乱探的怵言心中如是想。
他无视湖水冰冷的疯狂举止为的是什么?探寻的同时,这疑问也在他心头像涟漪般,一圈圈地不停扩大。
终于,在好比是大海捞针的胡乱探寻之后,左手碰触到微暖的足踝,怵言直觉便是缩指紧扣,不料竟换来强烈挣扎,固执地不让他拉上岸。
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猛力拉他贴近自身,被拉扯阻止的离休毫不犹豫地双掌按上他胸口,使劲推开彼此距离。他要找到那只耳饰,非找到不可!
放开他啊!推拒的双手以举动代替言语,偏偏扣在他臂上的手就是不放人。天杀的怵言!不是气他恼他,以为他存心戏弄他吗?既然如此,他的死活又干他何事,哪还需要他插手?
放手!再不找就永远都找不到了。
费了一番气力才将离休拉上湖面,伤口因为冷冽的湖水冰蚀,再加上方才离休挣扎时扯动伤势而疼痛加剧,怵言的眉头此刻锁得比什么都紧。
偏偏扣住的人才换口气,便又想潜入湖底。
“离休!”
“放开我!我要找!一定要找到!”心急的离休已经无心管自己这模样狼狈与否,又是如何的失态,一心只想找回属于他的东西。
好不容易能有件东西属于他,没有企图、没有利用与否,就这样单纯地属于他的东西。这东西怎能失去!
见他失心散神如斯,怵言心头莫名地揪疼,扣在他腰背的双臂进而失控收紧,将人牢牢锢在
怀中不容他动弹。
“够了!”他厉声喝止,总算制住他漫无目标的疯狂搜寻。
“那是我的东西,我的。”抵在怵言胸前的离休闷声控诉,语带哽咽:“那是我的……”这是欲引他入瓮的作戏,还是他当真如此重视那耳饰?疑云心中生,怵言缩回一臂,手指成勾托起抵在他胸口的脸。
只见柳眉蹙起的湿淋淋的脸上有着伤痛,被湖水刺红的眼眶噙着水,就不知是湖水还是泪,鼻头微红,鼻下的唇冷得发紫,频频颤抖,上下白牙交相打颤。
发紫的唇如何作假?怵言扪心自问,最后得到离休跳湖的举动并非作假的结论。只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怎么想都不明白。
想不透,却因为他的凄然模样而心软。那两片薄冷发紫的唇……
盯着不停发颤的泛紫唇瓣,那应该是很凄惨的,却能锁住他的目光,教他无法移开,看着、望着,他不禁心绪迷惘,心口泛疼。
他迷惘什么?又心疼些什么?
而先前,又在气些什么?
恍惚间,那张属于女子的绝丽容貌与眼前的俊秀重叠,怵言这才发现其中有几许相似之处,非关面容,而是眉宇间的神色态势。
倏地恍然大悟,他迷惘,因为似曾相识;他心疼,因为他的模样像极了失去珍爱宝物的孩童。
而气恼,则是因为被蒙在鼓里。
扪心细想,他气的,是被他忽男忽女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愚弄,而非因为动情的对象是他,那个虚凰假凤的离休。
莫非对他怵言来说,无论离休是男是女,都是惟一能撼动他神魂的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动情不过几日,怎可能深至如此疯狂的地步?
绝对不!
“放开我。”
离休慌张焦急的挣扎打乱他的思绪,拉他回神,紧扣的手臂仍然没有放人的打算。“你疯了吗?”
反身强拉他往岸上走,后头的离休硬是要留在湖中继续寻找,不肯依从。“离休!”
“我不要上去!让我找!”这湖上接东面青山直流而下的瀑布,下接流往南山的支流,再迟,就真的找不到了。“算我离休求你成吗?让我找,让我——”
话未完,一双健臂迎来,毫无预警地将他打横抱起。
“你放——”还想挣脱的离休在抬头望见面色一沉的凶脸时,心口突地一窒,吓得无法言语,再低头瞥见怵言胸口的刀伤,突然像是被人点穴似的不再挣扎。
第六章
“冷静了?”上岸后没听见怀中人任何声响的怵言开口询问。
“放我下来。”应话的离休整个人像没了魂似的,连说话都变得呆滞木然,语调透着的,是放弃后的绝望。
其实他也明白啊!深夜在湖里什么都看不见,一个小小的耳饰落进湖里要找就像大海捞针一样,他也清楚绝对找不到,可是要他什么都不做就放弃,他做不到,做不到!依言松臂放人,双足落地的离休像全身力气被抽离似的,沿着怵言的身形下滑,瘫坐在地。最终还是心软,怵言蹲身与他平视。“进屋换件衣衫,免得着凉。”
离休茫然抬头,黑眸呆望着劝说的人,苦笑,“既然认定我假扮女子是为了戏弄你,你又何必装好人,我着凉与否跟你怵言有什么关系?滚!少端出一张假仁假义的嘴脸!我离休不希罕!”
以指拨开垂落离休额前的湿发,怵言以平板的口吻道:“因为最恨欺骗,所以我从不如此对人。”
“我无意骗你!”
“有意无意我不管。”既然他与他同样是男子,那么这份情就动得荒谬可笑。断情绝意,是惟一的作法。他语气淡然,所以更显得不念一丝情分。
“如果离休真的是名女子,你会说出这种话吗?”
“不会。”他坦言。
因为没有隐瞒,所以更是残忍。
“好!好个不会!”呵,原来自己的情敌是女装的自己,呵呵!
“离休?”
“别碰我!”挥臂挡开他伸向自己的手,离休挪动冰冷的身子向后退。
怵言蹲在原地,依言不再前进。
“你从不欺人,所以我要你告诉我,你对离休……我指的是你以为的离休姑娘真动了情吗?”
“嗯。”
“如果是货真价实的姑娘,你会向她表诉衷情吗?不管她是不是德王府的人。”“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