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云。”江岩忽然松开拥紧他的手起身,银发如瀑,披散在宽厚的双肩,间或覆盖在仲云细瘦的肩骨。
江岩半坐起身,侧首俯视枕边人。“我不希望你有事瞒我。”
“我没有瞒你什么。”仲云跟着起身,困窘地抓过床被遮住自己,两眼更不知道该往哪边放,只好看着自己的手。“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那么,你为何不敢抬头看我?”江岩直言道:“每回你谎称没事便会低头不敢正视我的眼,现在这样又怎说没事。”
“我……”努力试着抬头,偏偏就是不敢,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此时此刻所在之处,还有之前做了什么。
可这回,自诩懂他的江岩并不知道,仍以为他在对他说谎。“仲云。”
“我……”
“你果然有事瞒我。”为什么?明知道他可以从他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事有蹊跷,却还是不愿告诉他原因。是因为——“我帮不了你吗?所以你不愿告诉我、让我知道?”
仲云摇头,不知他为何会作此想。
“还是你并不相信我,认为我无法……”
“不是这样的!”听见他失落至极的口吻说出如此沮丧的话,再怎么困窘,也敌不过怕他又因此伤心消失的恐惧。“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才好!”难堪地吼出一半的真心话,仲云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枕在自己膝上了。“我……你……我们……”
总算听懂他的意思,江岩不禁失笑。“是我多虑。”
“你……”一抬头,瞧见笑眯着凝视自己的银眸,仲云又怯了场,目光闪烁回避着那两道柔和的银光。“别这样看我。”
“从没想过有天能这样接近你。”江岩道出此言,手指眷恋地缠绕仲云乌黑诱人的发,在指间把玩。“在得知你心意之前,我只想着要如何才能保护你,即便你已下山,却还是固执己见,就算是要逆天卜算也要得知你现况如何。原以为再也见不到、触不着的人如今这般亲近,就算要我立刻在你面前死去也心甘情愿。”
“你在胡说什么!”仲云闻言一惊,双手握紧他的银发,拉扯他到自己眼前。“不许你吓我!”
江岩反手解开他的手,裹在掌心间,银眸凌厉地扫过他惊恐失措的神色,了然于胸。“你今生寿命终了之日便是我消逝之时。”
“江岩?”仲云傻笑。原以为能瞒住他的怎么又——“我不愿在轮回道里一次又一次等待你的转世,不愿一次又一次尝尽得到你、又再失去你的痛苦,我只要今世,你的魂、你的人,我都要。”一字字、一句句犹如立誓般,他道:“生不能同时,死但求同日。仲云,我的生命看似无尽,却也有终了之时,无你亦无我,你懂吗?”
他摇头,宁可不懂啊!“不要因为我而放弃你的命,我不值……”
“你值得。”空出一手捂住他的嘴,江岩说得轻松自若:“若没有你,长生不老又有何用。”能一丝丝渗入他心扉的人只有他一人,无数的来生都不会再有,若不是这样的灵魂与这样的人相契合,他不会恋上他。所以,灵魂转世对于他无义,他要的是现在这样的灵魂契和、这样的仲云。
其他的,他全不要!
“怎么可以为了我一个凡人而舍去你无止境的本命,你……”禁不住刺激地落下泪;他这才懂,为什么般若恨他如斯。
般若知道他终会夺走江岩的命啊!
“仲云、仲云……”频频唤他的名,将他小心翼翼地搂入怀里,江岩叹道:“长生不老又如何?我情愿同凡人一样,与你携手终老。”
“你……怎会这么痴、这么傻……”
江岩无语,只能收紧双臂,以自己的胸口承受他倘下的热泪。
“爷、爷!求您快开开门啊!爷!”尚未完全化为人形还带有两只狐狸耳朵的年轻妖狐敲着门板,不知道自己坏了房里的气氛,又是哭叫又是呐喊。“爷!求您开开门啊!”
门扉一开,露出江岩惯穿的黑袍衣摆。“琥珀?”
“爷!”名唤琥珀的皮轻妖狐跪地哭叫着:“求爷救救我们!救救般若姐姐!救救大家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江岩扶起他,凝眉沉问,银眸眺向某处,警觉到今夜栖霞山中充斥不寻常的气息。
“山下的凡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全拥上山来,人人拿着火炬弓箭,看到动物就杀,看到林木就烧,口口声声喊着除妖——爷!他们要除掉我们啊!就连那些普通的小动物都不放过啊!”
“般若人呢?”
“般若奶奶她领着长老们和凡人对阵,现在情况如何我也不清楚,我——爷!求求您救救我们大家啊!”
“江岩?”闻声整好衣冠跟上前的仲云疑惑地看着他,扫过的视线映入一处明显火光。“你看北方。”
“愚蠢!”江岩恼怒一喝,立刻下了命令:“回去通知族人,立刻迁向望月崖,至于族中长老我会前去搭救,教他们别担心,更别插手,听懂没有!”
“是!”事情紧迫,年轻的妖狐一得令便立刻往回奔,道行尚浅的年轻妖狐是没有能力施法凭空来去的。
“在这里等我,我必须去救般若他们和——那些愚蠢至极的凡人。”不等仲云回应,江岩立刻施法消失。
“江岩!”来不及说出想跟着一起去的仲云,眼见此状,只能依火光的方向以轻功奔去。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般若他们千万别出事啊!朝火光纷乱处疾奔时他暗暗祈祷。
到底是谁?无端火袭栖霞山,杀害无辜动物?怎能如此残忍!
第十章
火炬如猛兽利爪般,随意滑过一株绿木便能教它化作焦黑枯木,甚至引燃熊熊大火,连累两旁林木,不消一会儿,栖霞山北端已被大火团团环绕,如同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非凡人的哀号声出自平日可见的动物,因火光受到惊吓而在空中四处纷飞盘旋的鸟儿,声声尖啼似惊慌失措的妇人;眼前所见净是弓箭无端袭身的走兽、哀鸣如被酷刑凌虐的无辜平民。
它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些素来相安无事的凡人会这样对待它们?
“杀光这些该死的凡夫俗子!杀光他们!”般若声声凌厉的喝杀声在剥剥火声中格外突出,更加沸腾林间已然满布的杀气。
弓箭如雨般落下,能闪过的都闪过,不能闪过的只能以哀叫代替,或以生命终止作为回应。
该死的凡人!他们都该死!杀得兴起,般若双手所沾的血腥愈来愈浓,目光也似染血般的泛红着。
“杀啊——杀光这山上的妖怪保我们镇上安全,大家上前!杀啊——”吆喝声亦由燕河镇镇民口中喊出,助长两方对阵的杀气腾腾。
柳明风在这之间不断找寻银色的身影;他要的,是杀了那妖怪,找回他唯一的亲人。
“都给我住手!”一声震动天地的怒吼,有如地牢翻身般骇人,镇民们听得心惊,却让般若等人心喜。
“爷!”
火光四起中,一道突兀的银色光芒忽然从天而降,落入两方阵地中央,一方欢欣鼓舞,一方是惊慌失措。
“银色妖怪,银色的妖怪啊!”镇民中不少人如是喊道。
不理会那些愚民,江岩怒意满布的银眸立刻锁住带头上栖霞山闹事的人。“柳明风,你不该怂恿这些镇民扰我栖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