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结束,方式都是他意想不到的,这是否意味这份世俗不见容的感情本来就不该存在,所以任凭他再怎么努力,还是会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强迫结束?
他只是单纯地爱一个人,也不求有所回报,难道错了吗?
半晌,池千帆走出旧居,关上门,落了锁,同时也决心将所有的事情锁在门后,不再想。
不该是他的,怎么强求也不会是他的。
然而,什么才该是他的?
他不知道。
茫茫然走下楼,瞥见一边兀自看着小电视的管理员老伯,池千帆点燃最后一线希望地来到柜台。
“老伯,请问是不是有人留了一幅画在您这里?”他希望看见这幅画的不是丰仲恺的母亲,而是任何无关紧要、不明白这画对他有何意义的人。
“画?”老伯一脸茫然。“什么画?没有啊。”连最后一线希望都落空,池千帆振了振精神,笑着道谢之后便朝外头走。
大门一开,他迎面撞上一个人。
“千帆!”
一声惊喜难掩的呼唤等不到池千帆回应,下一秒已经将他揽入怀里……
* * *
“你怎么——”
“跟我回去。”拉起他的手,丰仲恺转身就带人往门外走。
来到外头,身后的池千帆猛力扯回自己的手。“你疯了!”他忘记他母亲在他家吗?
“跟我回去。”掌中一空,丰仲恺的兴奋莫名立刻被冰水降温,淋了一身冷。“听见了吗?我要你跟我回去。”
“我不陪你疯。”他放弃了,不要再有所期待,也不再做任何努力,人无法战胜现实,他不想再逆流而上,他累了,也倦了。
反正他不爱他,只有他单方面的感情付出,自己还是放在心里就好。
“你的画在我那里。”没有出手抓住他,但丰仲恺的话比出手留住他更有有。
他的画?池千帆停下脚步,回头。“我的画?”“还是该说我的画?”丰仲恺反问,牵起他的手在自己掌心把玩,不管什么时候,他还是欣赏他天生艺术家的修长手指。“你没有经过我同意擅自画我,所以那幅画应该算是我的,不是吗?”
“画是你拿走的?”
“嗯。”
“没有任何损伤?”
“你可以亲自去检查。”
“不。”池千帆摇头,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原来画还在,没有事,还在……“我相信你不会让它有任何损伤。”这样他就放心了,可以不必担心它遭人破坏,太好了,呼——
“告诉我你这两天住哪儿,我载你去拿东西,然后我们直接回家。”
回家?池千帆面露不解。“我跟家人已经断绝关系了,我没有家。”
“你有。”他是故意装作听不懂吗?丰仲恺朝他逼近一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不会是,不可能是。”苦笑了下,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向现实屈服,不再期盼不可能发生的事,怎么现在换他不切实际了?
抽回手,池千帆退了一步,才笑着说:“过去老是由你决定关系的开始与结束,这一次应该轮到我了吧!”
“什么意思?”
“结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笑吧?、池千帆在心里问着自己。“我们的关系结束了。”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变。
他希望自己能笑着说结束,能笑着离开,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很好面子,怕丢脸。
“那幅画就送给你,祝你早日找到适合你的女人。”话说完,他转身,料想他不会追上来。
走了一段路,丰仲恺的确没有追来,瓦解池千帆心底深处最后的一点期盼,傲气极强的他其实是期待他会追上来的,可惜……
就在发愣走着的当头,身后一股力道强力一把勾住他的腰,将他往后扣进一个怀抱中。
“喝!”池千帆惊吐忽遭重力困窒的空气,还没回头,另一只手臂扣上他的颈项,让他无法转头。
亲昵贴在耳际的唇开合几回,让本来打算使力挣脱的池千帆像泄了气的皮球,瘫靠上后头强留住他的人。
“我爱你,我很抱歉到现在才告诉你……”
一直想听的话,他就这么突然地说给他听,说给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摆脱这份感情的他听?
“你也爱我,所以你会顺从我的要求留在我身边,对不对?”耳畔的热语绵绵不绝,像是故意,故意在他感情起了波动的此刻再给予迎头痛击,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留在我身边,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池千帆摇头,拼命地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跟我回去。”丰仲恺从后头扣住池千帆的下颚,让他无法摇头,好方便自己继续在他耳畔说话。“我可以失去身份地位,甚至家人,但我不能失去你,我不想、也不要失去你。跟我一起生活,陪在我身边一辈子,好吗?”
“我……”
“我不要结婚也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扳过他的脸让彼此面对面,丰仲恺强迫他抬眼看他,同时望见他微湿的眼眶,受到影响,他也觉得眼眶泛热。
本来想用命令语气说出的话也成了哽咽低哑:“答应我,跟我回去好吗?”
“你真的不后悔?”他不确定眼前这一切是真的,过去太多的经验告诉他当感觉到幸福的时候,往往接着来的就是痛苦,尝过太多次,他怕了。“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就不能回头,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跟我回去。”丰仲恺回应他的仍是一开始找到他之后的要求。
池千帆的答案是!
俯首将额头靠上他的肩膀,许久许久……
尾声
一年后,某天下午,池千帆收到一封来自佛罗里达的航空信——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但是,我认为我必须写信给你。
对不起,这是我欠你的道歉,当初对你的态度在事后回想,都觉得自己丑陋无知得可笑,活过半世纪的人,竟然无法用一颗包容的心去看待不同于自己的事物,对不起,希望你能看在一个为人母亲对孩子的爱和关心的份上,原谅当初我的言行举止所带给你的难堪与伤害。
我始终,恐怕到进棺材都不会明白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爱情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选择爱一个男人,爱到宁可不要身份地位、不要家人;但,那是爱啊!我的儿子懂了什么叫爱,尽管这是一份无法坦白对任何人说的爱。
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该痛苦,但是这一年的时间里,我的儿子过得比以往都快乐——这是我从忍冬实口中得知的。
我是个愚蠢的母亲,连我的丈夫,仲恺的爸都这么说我,他早就已经接受仲恺选择你作为终生伴侣的事实,只有我,延宕到今天,才鼓起勇气决定写这封信给你。
我只是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快乐幸福的傻母亲啊!如果仲恺的人生一定要有你才会觉得幸福、才会过得快乐,那么,请你带给他幸福、带给他快乐。
请永远爱他、陪在他身边,那么,我会试着爱你,把你当作第二个儿子看待,好吗?
转告仲恺,佛罗里达有一对父母在等待他们的儿子有空来看看他们,当然,最好能带着他的伴侣一起来;再帮我告诉他,他的爸爸很欣赏他伴侣的作品,可以的话,来的时候记得带一幅给他。
黄美英笔
凉爽秋风吹过,拂动发愣中的池千帆身上宽松依旧的衬衫。
“站在院子里发什么呆?”下班回来的丰仲恺停好车进门,就看到他站在前院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