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是还打算像可笑的肥皂剧一样,开张支票给我,算是补偿?”
黄美英倏地红了脸,很显然的,她的确有这个打算。
事实上,在来之前,她也已准备好一张一百万面额的支票。
“用不着浪费钱,也不必请搬家公司。”笑声渐钦,最后化作苦涩。“我的东西不多,很快就能搬走。”除了书和画,其他的东西并不重要。
“我是为了仲恺好。”黄美英按着胸口,坚持自己是对的。“这个社会不容许你们这种人存在。”
栗眸死灰地瞥向她。“您的意思是,爱上同性的人都该去死?”
“我……”无言以对,黄美英别开脸不去看那张充满痛苦的表情,因为那会让她良心不安……
“您先请坐,过一会儿我就能把东西整理好,在您的监督下离开。”
池千帆说完,开始动手整理东西。
终于有一次是由他采取主动了。他涩笑地想着。
主动结束和丰仲恺的关系——
尽管他并不愿意。
* * *
下班之后,和过去的两个礼拜一样,丰仲恺会先开车到池千帆的住处,今天也不例外,而且他想提议和江行、叶枫他们晚上一块去吃饭。
轻松的步伐停在早已熟悉的门前,丰仲恺按了下门铃。
然而,所有的好心情终结在看见前来应门的人之时。
“妈?”她怎么会在这里?丰仲恺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但他不得不信。
不是幻觉,他母亲的确站在这里。
伸手将门板往墙壁一压,丰仲恺走进去,发现已经看习惯被摆得凌乱的画作和书籍全都不翼而飞,还有原本负责开门笑着迎接他的人……
“妈!”环顾一圈确认事实之后,丰仲恺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表情里有愤怒、有错愕,更有难以掩饰的怨怼。
“他走了。”
走?“一定是你对他说了什么!”失控上前激动地握着黄美英的双臂,丰仲恺根本顾不到自己使了多大劲道的问题。
“痛……”
“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不得不离开!”
“是他自己要离开的!”黄美英回吼。“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丰仲恺松手,但怒气未消一分一毫。“是你逼走他的!一定是!”
黄美英哼了声,转身甩上大门,才回过头来。“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他是个男人!难不成你不知道、看不出来?仲恺,你是我跟你爸的独子啊!我们还指望你结婚生子,而你却跟他……不正常,这不正常!你要爱上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个男人?”说到最后,她再度歇斯底里。
“是男人又怎样?我爱他啊!”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吓坏了黄美英,却让丰仲恺在刹那间想通了、明白了。
他爱他……是啊,他爱他啊!
如果不爱,为什么会想念他?为什么会在街上找寻他的身影?
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希望彼此的关系能一直持续下去?又怎么会要求他陪在他身边?
他爱他,就这么简单的答案,他却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找到,在他又一次离开之后。
“哈哈哈……”疯了似的苦笑干涩地逸出他的口,这种领悟、这种时机……“哈哈……”边笑边退后,最后他跌坐在床垫上。
丰仲恺将脸埋进双手,干涩的笑声仍不时从指间传出。
领悟得太迟,只会让人痛苦。
“仲恺……”黄美英叹了口气,走向他。
再怎么说,丰仲恺永远是她的儿子,就算骂过、吵过、打过,也都是自己心上的一块肉。
“妈是为你好,喜欢一个男人并不正常,那是病!只要没有他,你就可以恢复正常,找到一个好女孩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将脸从掌心抬起,黑眸难掩痛苦地瞅着自己的母亲。“你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没有说错。”到现在,黄美英仍然坚持自己是对的。
只是……儿子痛苦的表情让她心疼。
那个男人对他真的有那么重要?黄美英无法理解,男人跟男人……怎么相爱?
“如果你没有说错。”丰仲恺缓缓拉开母亲搭在他肩膀的手,拒绝她靠近。“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仲恺?”
“我爱他,我知道也清楚他是男人,但是我爱他!就是这么简单!”
啪的一声,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黄美英气红了眼,一会儿便掉下泪。“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爸妈就你一个儿子,你怎么能这么伤我们的心!呜……拜托你回复正常好不好?男人跟男人,不但不正常,而且什么都没有,没有孩子、不能结婚、不被承认、不被尊重,你怎么能……呜……”
母亲的话,一句一句刺中他的要害,完全切合实际。
但感情本来就是超脱现实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无法切合实际,完全没有理性可言。
他只是单纯地在爱一个人而已,有错吗?不正常吗?
虽然丰仲恺认为没有错,可是大环境下他却无力实喙,没有办法反驳母亲的话。
他开始羡慕江行和叶枫两人,他们能跳脱现实之外,活得坦荡自在,而这一点,却是他做不到的。
“仲恺……”
“你先回去。”声音里少了激动,多了冷静,却也有绝望。
“我不放心你,万一……”
“我不会有事。”抬起眼,他眸里的空洞失意吓坏了黄美英,而唇边充满痛楚的笑更让她这个做妈的心疼。
她……做错了吗?心底深处浮上一个问号,但很快的被她打退票否决。
不!她没错!她只是要她的儿子回到正轨上,像正常人一样地过日子,她何错之有!
“你先回去,让我留在这里多看几眼,可以吗?”再开口的语气多了分哀求意味,那是做母亲的黄美英第一次听见儿子用这么绝望的口气在说话。“拜托你。”
“我……我在家里等你,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喔!”
“不回去,我还有哪里可以去?”
“那……那我先回去等你,一定要回来,你答应我了。”
“我知道。”脸重新埋进双掌,他无力地回应着:“我知道……”
* * *
再次结束,一样是出乎他意料的方式。
丰仲恺以为自己能主导一切,不管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
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他的工作受董事制肘甚多,让他想在公司做的每一件事都困难重重;他的生活、他的感情,则敌不过外在环境和双亲给予的压力,一变再变,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
男人跟男人,真的就这么困难?这么不可能?如果真这样,怎么会有江行和叶枫存在的空间?江行……
丰仲恺像想到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拨了号码。
(喂,江行。)手机那头传来似乎有点忙碌的声音。
“千帆在哪里?”
(咦?)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让江行讶然。(应该问你吧!千帆今天没来啊。)
“是吗?我知道了。”
(喂,是不是出了什么——)
电话收线在丰仲恺毫无预警关机的时候。
丢开手机,丰仲恺整个人向后倾倒,躺在床垫上。
想也是,如果存心躲他,他怎么会到荷风去找江行?
“难道你好不容易闯出的一点名气,你也舍得放下离开?”只手捂上脸,丰仲恺几乎埋怨起池千帆过度淡泊的性情。
我在乎的不是自己的画受不受青睐,而是能不能画——曾经,他这么跟他说;而现在他想问,想问他除了绘画之外,还在乎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