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谁不爱听,方督察笑起来。
同事回来报告,指着现场拍摄照片说:“就在这条人迹不到的小径下,离周宅五十公尺左右,埋在坑里。”
“泥土附近可有机车轮胎印?”
“方督察料事如神,幸亏这几天没下雨,鉴证科已经查到轮胎与柏少彬机车属同一类型。”
王玫说:“去申请搜查令。”
周氏夫妇听说警方找到新线索,立刻赶回来,这时,他们对方珍珠督察已另眼相看。
警员在柏少彬的宿舍房间找到一本属于周子瑜的日记。
“我决定与少彬分手。”
“他老是提结婚结婚结婚,我才十九岁,太早了一点吧,爸妈说得对,我还是去升学好,我拒绝了他。”
“少彬突然变得粗暴,他天天到学校门口等我,不肯分手。”
“我有点害怕,不敢告诉父母,他说,他不会放过我。”
王玫放下日记。
“这也是证据。”
方督察却说:“我们要破他的人证。”
王玫说:“再与彼得神父谈一次。”
方督察招呼过后,轻轻问神父:“你有打盹习惯?”
彼得神父说:“我也觉得奇怪,那晚忽然眼困。”
方督察微笑,“你说你做咖啡给柏少彬喝,你可有喝咖啡?”
“有,即饮咖啡粉由少彬带来送我。”
“喝了之后,你去房间睡了一觉。”
“我正看电视新闻,没到一会,就困着了,醒来后时,新闻已播完,我熄掉电视,走到前边去,看到少彬还在工作。”
“神父,你没有手表,也没有闹钟。”
神父笑了,“无欲,就无求。”
回到警署,方督察说:“很明显,咖啡中被人下了一点安眠药,彼得神父这一觉,起码睡了两个小时。”
“近天亮,神父休息,柏少彬拨好钟离去。”
“就这样简单?”
“对付单纯的神父,用最简单的手法即可。”
“他认识神父多久?”
“才一两个月时间,但非常卖力,教会上下都认为他是好青年。”
“在某些角度来看,他的确好学上进。”
王玫不以为然,“上进,靠自己努力,而不是利用任何人际关系。”
方珍珠说:“咖啡已经喝干,杯子也已洗净,我们没有证据。”
“现场亦无足印、指纹,这人好不狡猾。”
方珍珠微笑,“别忘记他的机车。”
王玫抬起头来。
“他的机车已经拖往鉴证科,伙计检验轮胎上泥土,是否与弃置夹万小路上泥土相同。”
“但这一切都不过是表面证据,任何一名能干的辩护律师都和为他脱罪。”
“是,”方督察说:“必需掌握到他的动机。”
“叫他到派出所来问话。”
方督察说:“把冷气调低一点,频频请他喝茶。”
这时,鉴证科同事带了报告来见方督察:“胎痕与泥土样版均相同,车主的确在现场出现过。”
方督察不出声。
她独自回办公室沉思。
稍后,助手敲门,“已请来柏先生。”
方督察走进询问室,这次,她发觉柏少彬首次露出不安的神情。
她坐在他对面,轻轻说:“一个人要战胜出身,不易做到,我很明白其中苦况。”
柏少彬慎言,“我所知道,已全部告诉警方。”
方督察却说:“我自幼在廉租屋村长大,父亲是小职员,他是新移民,学历所限,找不到更好职位,我们甚么都要节省,这倒也罢了,但我家不赊不借,却遭人看低。”
柏少彬忽然抬起头来,很明显了解其中滋味。
“你有没有共鸣?无论我们做得多好,总有人在一旁表示他系出名门,家庭有良好背景,所以他更优秀。”
柏少彬咳嗽一声,“今日社会公平竞争,英雄不论出身。”
方督察凝视他,“是吗,你学业优秀,周议员却不愿子瑜与你来往。”
柏少彬沉默一会,“ 他这人有偏见。”
“他认为你一辈子也别妄想战胜你的出身。”
“他错了。”
“ 他把子瑜送往美国升学,你便无可奈何,你有能力追上去吗?没有。
柏少彬倔强地说:“我买得起飞机票。”
他喝了很多水,可是仍觉口渴,方督察不住替他添茶。
终于他说:“我想上卫生间。”
方督察答:“稍后,我还没有讲完。”
他只得重新坐下来。
“你对子瑜千依百顺,听说,每天放学,你陪她在图书馆做两个小时功课,她的成绩突飞猛进,考入名校,你居功至伟。”
柏少彬双目露出悲哀的神情来。
“但是,”方督察叹口气,“你却无缘进这种国际高级学府。”
他握紧拳头,不出声。
“周子瑜利用你,你为她写功课到深夜,陪进陪出,像个勤务兵,她却决定撇下你到美国去,周氏父女讥笑你——”
柏少彬霍地站起来。
“你希望周宅大门会为你而开,你等在门外,小心伺侯,以为命运会有转机,你想进门去,一年多来,盼望一天比一天浓,可是,一夜之间,希望毁灭,你一无所有,又得从头开始。”
柏少彬喉咙发出格格的声音。
最大打击不是失去子瑜,而是那扇门,是不是?门内有荣华富贵,那样近,又那样遥远,你听得见音乐,又看得到风景,你只希望子瑜可以带你进门去,但是她悔了约。
柏少彬忽然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功课只有C级,所有补习老师束手无策,由我每天帮她整理笔记、功课、报告,一年之后,她进为A级。”
方督察微笑,“真不该一脚把你蹴开。”
柏少彬双眼濡湿,“她为甚么不放我进门?”
方督察看着他,“因为你不够好。”
柏少彬说:“我要去洗手间。”
“坐下,就快讲完了,上星期三,你打探到她父母外游,佣人放假,你设计时间证人,上门找她,在门口戴上手套鞋套,她一开门,你就发难,她再次拒绝了你,她害怕,用门角的哥尔夫球棒想击退你,反而被你抢到手中,作为凶器。”
柏少彬豆大汗自额上流下。
他额上现出青筋,“她叫我滚出去,她当我像一条狗般。”
“你一共打了她的头几次?”
柏少彬答:“不知道,一下击中,鲜血溅射,她忽然一声不响,轻轻盘膝坐下,任凭处置,她神色平静,像是知道此债必需偿还。”
“你身上的血衣呢?”
“已经烧毁,我已经回答所有问题,我可以去洗手间了吧。”
方督察点点头,“请便。”
不多不少,七十二小时之内破案。
事后,主控官久惑不解,“这柏少彬一直狡猾抵赖,为甚么又忽然认罪?”
“他急于要上厕所。”
“方督察真爱说笑。”
“他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坚强,罪恶的内疚压力渐渐增加,使他坐立不安,他终于像上卫生间那样,一吐为快。”
主控官摇头,“不,他这种冷血罪犯,不会内疚。”
方督察抬起头,“那么,只好说是天网恢恢了。”
主控接受这个解释,“对,说得好。”
过两日,周议员夫妇请方督察到家中喝茶,亲自道谢。
周太太说:“虽然子瑜不会回来,但凶手绳之于法,我们心中略为好过。”
方督察不出声。
“方督察,你真能干,我们已去信警务署长褒奖。”
方督察没有久留。
她忘不了这种势利眼。
她记得千辛万苦靠奖学金留学返来,有人半讽刺半说笑地问她:“你读的那间是野鸡大学吧!”
倘若那时方珍珠手边有一支球棒,她说不定也会在盛怒之下,取过球棒,把那人那张嘴,打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