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饱肚子后,各种思绪纷至杳来,他质疑地望向身旁的老人家。
“老况,谁带你来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奔雷。可是两人虽然没有每天碰面,他却感觉到奔雷就在他附近。他不可能分身有术地回洞庭接老况来;毕竟来回洞庭最快也要个十数日,奔雷不可能做到。
“是如意少爷派人送我们来的。”老况边收拾东西边回道。
如意!
承祀在心里呻吟。
奔雷铁定是将他留在岷山的事告知天行,然后天行再告诉如意,于是如意自作主张地要老况跟来。
这小子!
他已不再是昔日茶来伸手、饭来张嘴,需要人服侍的君家少爷了,如意干嘛要老况不远千里地赶来服侍他?
老况都已六十好几了,就算再硬朗健康,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啊。
“老况,你不该来的。”
“少爷,你别怪如意少爷,是我一听说你一个人在岷山没人服侍,才求如意少爷派人送我来的。”只要溜一眼承祀的表情,老况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况,你干嘛有福不享呢?家里有儿孙服侍,跑到这种地方跟我受苦。”
“既然少爷都说是受苦了,老况能不来吗?”老况愁苦着脸道。“从少爷离家后,我这把老骨头整日惦念着,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好不容易从如意少爷那里知道你的讯息,还不眼巴巴地赶来吗?”
“老况……”承祀一脸无奈,拿他没办法。就算现在他提刀来赶老况,老况也绝不会走。
老况收拾好餐盒,慢吞吞地直起腰。承祀看了不忍,一把接过餐盒,搀扶住老况。
“老况,你住哪里?”
“那边林子再进去。”
承祀的浓眉再度紧蹙,那不就是他一个月前听见乒乒乓乓声响的来源吗?
他曾经好奇地跑去一看,发现有人在林子里盖房子,当时还很讶异呢,没想到……
仿佛闻到一股阴谋的气味,令承祀不舒服起来。
可是老况佝偻的身影,让他无法狠下心不理会。矛盾的心情,终究在老况蹒跚的身影牵系下,呈现一面倒的结果。
承祀几个大步便赶上老况,扶着他往林间的一条小径走去。
大概走了约有千步距离,一座光鲜亮丽的宅院呈现在他眼前。
气派的朱漆门不推自开,里头跑出一双少男少女。
承祀僵在当场。
老况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全家一起来的。那双少年男女便是老况的孙子况熙和孙女况丽。
“少爷……”两人都显得很激动,天真可爱的况丽甚至兴奋得伸手拉住他。
“少爷,进来吧。”
承祀拢紧眉,恼火地瞪进老况清朗的眼里。
他们这是做什么?
造一间华屋把他囚笼起来吗?
“不了,老况。我要走了。”他冷硬地道。
老况突然抓紧他的手,一双老眼霎时被一股沉郁的悲伤笼罩。他哽咽道:“少爷嫌老况老了、朽了、不中用了吗?可老况还有儿子、孙子可以服侍少爷啊。”
“老况,你别这样。”承祀语气无奈。“你还是带他们回去吧,我不需人服侍。”
“不,老况要跟着少爷,不管少爷说什么。”他亦十分固执。
“老况,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不反对,但别想要我跟你一块留下来。”
“少爷不喜欢这里没关系,反正少爷走到哪,老况便跟到哪服侍。”老况破涕为笑,一脸喜孜孜。
瞪住老况刻划着皱纹的眼睛,干瘪的身躯,承祀无法想像老况跟他窝在树屋的情景,尤其又将届临寒冬,风烛残年的老况怎么捱得过?
正当他的良心饱受煎熬时,一阵冷风袭来,在老况单薄的身躯打漩,他看到老况机伶伶地打颤起来。
况丽立刻拥住祖父,娇嗔埋怨着,“爷爷,清早要您多穿件衣服,您说什么都不肯。这里可不是洞庭,您也不再是年轻小伙子了,万一着了凉,咱们还得背您到县城找大夫呢!”
这番话像利刃般插进承祀猝不及防的胸口。
从小承老况照料的画面在脑海里卷掠而来,他心头一阵激动。
他知道老况倔起来时有多固执,如果他一意孤行,只有累着老况。罢了,反正就快过冬了,他原本也打算另找地方避寒的,住在这里无妨,等到春暖花开,再来打算吧。
于是承祀留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冬天。
好不容易冬天的最后一场雪落尽,连绵的春雨却困住他,而为风湿疼得全身无力的老况,也绊住了他想离开的脚步。他实在放心不下老况的病躯,可又不耐烦困坐愁城,这才趁着天气晴朗,出来透气。
奔雷可好了!
老况一家来了之后,奔雷就返回洞庭。难为他守候了他半年,两人原是敌对的状态,若不是天行的命令,奔雷大概不会想理他吧。
这个想法令承祀不乐意了起来。老实说,他宁愿跟在他身边的人是奔雷,也比老况那一家子好。
至少奔雷不会让他有拘束感,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老况一家人却像无形的绳索绑住了他的脚。
尤其是丽儿,成天跟着他,快把他烦死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他约略捉摸到况丽的心思,可他只把她视为晚辈。那是当然的,她老爸况民几乎算得上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尽管况民足足大了他七岁。
反正,他对十三岁的小况丽兴不起一丝男女之情。事实上,他目前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
骗谁啊?
承祀的心房刺痛了一下。
脑子里盘踞的婉约身影提醒他,他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而是这份感情不被世俗所接受,不伦得连对自己承认都觉得羞愧。
突如其来的一阵烦躁,令承祀想跳进湖水里冷静自己。他拨开挡路的半人高杂草,走向离瀑布较远的湖畔。蹲下身伸手进湖水,一刹那的冰寒澈骨的感觉让他全身一震。
冰的好!
他掬起水往脸上泼,冰冷的水温似乎安抚了心头的烦躁。
深深呼吸着早春的湿冷空气,承祀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起来,直到此刻才觉得肚子有点饿。看向半掩在云雾中,快到中天的一轮金阳,已是近午时分了。
湖里的游鱼众多,不乏肥嫩的令人想大快朵颐的鱼种。承祀决定为自己捉几尾活鱼,当作是午膳。
他脱下身上的锦袍和鞋袜,走下湖水,冷冽的寒气自脚底往上冒,他连忙运功遍行全身,不一会儿便气血畅通,身体暖和起来。
承祀像个顽童般和湖里的鱼儿捉迷藏,倒楣被他捉到的,就只有成为今天的午餐了。
一条条的鲜鱼被他扔到岸上,算算有五条,够他吃的了。于是他放弃捉鱼,悠然地游起泳来,直到腹中的饿虫再抗议,他才上岸准备了枯树枝,找了几块大石头,将湖边一块区域的杂草拔干净,开始升火烤鱼。
他将鱼剖腹清洗干净,串上竹签,放在烤架上,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只除了空气中有股很刺鼻的腥膻味。
突然间,地面上出现的朦胧黑影激起了他的危险意识,一阵寒意自还滴着水的发梢电传到脚尖,他直觉地弹跳起身,眼角余光捕捉到黑影正面的瞬间,但觉得背脊发凉,心跳急促加快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面对着张牙朝他咆哮,利爪在阳光反射下泛出冷厉光芒、有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巨熊,他只能不断地往后退,连弯身拔出脚踝上系的匕首都觉得有心无力。
白熊朝承祀步步相逼,不时发出狂吼,张开的狺狺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令他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