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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为他条件最好,我就非要嫁他不可吗?」她问。

  「最好的不嫁?怎么,妳要嫁二流的阿猫、三流的阿狗吗?」他半开玩笑说。

  「爱情呢?如果我没办法爱启棠呢?」她又问。

  「阿铃,妳文艺小说看太多了!」建彬故意用小名,还打个不耐烦的呵欠。「如果条件最好的都不能爱,表示妳头壳坏了,要拆开来修理修理啦!」



  就是这根深蒂固的大男人主义作风,姊妹女儿的婚姻仍是半安排的,认为父兄的眼光才正确,要经过他们筛选的男人才能约会恋爱。所以三年来,启棠认定她、陈家人认定启棠,她就如被大头针钉住的蝴蝶一般,没有抗拒的余地。

  多少次,她和启棠谈彼此的歧异,也向家人表达不适合的感觉,一旦试着想停止这段交往时,他们便以「任性」、「小姐脾气」来解释,从不认真听她心里的话,唯一通融的就是时间,一年又一年,直到她不得不嫁为止。

  倘若没有认识雨洋,不知爱情心荡神迷的匮力,不知爱情心碎魂销的执着,不知曾经沧海难为水,不知相思绵绵无绝期,她可能就乖乖就范嫁给启棠,做个标准的医师太太,过她平顺却也乏味的一生。

  但雨洋毕竟出现了呀!想起他,一切外在的烦忧都没有了,像内心有个最纯最净的空间、最美最真的天地,在其中倘徉泅游,有着无限的满足和快乐,嘴角也不禁泛出神秘愉悦的笑容。

  活了二十四岁才仅仅碰到一个心动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会找到他的!

  一个多月前收到雨洋送回的《零雨集》后,她立刻去育幼院找云朋,他坦承见过雨洋,还拿出一块比手掌略小、有线条的漂亮浅黑石头,献宝般说:



  「看!像不像台湾的形状?是小范叔叔在山里捡到,特别送我的。」

  胖了一些的台湾,也似有柄的芭蕉叶,那必有雨洋汗渍、体温、肤纹曾经细细润摩过的,她握在手心,愈来愈紧、愈来愈热,感觉正与他接触。

  咫尺天涯,他为什么连见一面都不肯呢?

  眼眶酸楚湿热,耳旁还听到云朋开心地说:「晴铃阿姨,妳知道它为什么是浅黑色吗?小范叔叔说这应该叫烟黑,因为在煤矿坑附近,被染成这样了。」

  「煤矿坑?」她眼睛一亮。「小范叔叔说他在煤矿区吗?」

  「嗯。」云朋点点头。

  「在哪里?你有他的地址吗?」她兴奋得心要跳出来。

  「我没有。」见她失望,他又急忙说:「可是大范叔叔有呀,我有看过,就放在他床底下的大皮箱里,和我爸爸大陆老家的信放在一起。」

  晴铃灵光乍现,如见一丝希望。她要求云朋在周末探访咸柏时,想办法偷偷背下或抄下皮箱内雨洋的地址;而聪明的云朋也不负所托,很快完成任务。

  她查出那个矿区后,恨不得插一双翅膀就飞去找雨洋!但坐在宿舍窗台前,望着夏天来临即将要开小刷子般花朵的白千层,它彷佛絮絮说:

  这样好吗?他会见妳吗?他已说妳是蔚蓝、他是黑暗,不交集的日女孩和夜男孩;如此一年迂回隐密纯粹心灵感应似的恋爱,脆弱如风中一丝线,飘渺如清晨一场雾,妳应该更了解彼此才对,再也禁不起莽撞了。

  所以,她沉静下来了,试着再懂他、再懂自己。

  在某个咬牙苦思的黄昏,初蝉鸣叫断续传来,回忆去年此时在内巷第一次遇见苍白疲累的雨洋,她整个人忽然欢跃起来,急忙找出差不多时间参加的「山地保健宣导」研习会的资料。

  卫生单位曾要求山区服务的志愿者,怕过不了家人那一关,她并没有填表。

  若以到山上当护士的名义,而不是特别去找雨洋,就比较不会再毁掉两人的机会了吧?于是,晴铃开始一连串的申请和奋战。

  山区永远缺少医护人员的,矿区因淘金挖煤业的兴盛,人口爆增,医院和卫生所总来不及招集人手,随时欢迎新人。最麻烦的是爸妈,还有加入阻挠战局的大哥建彬和启棠,四对一威胁利诱地要她打消这个念头。

  后来卫生所主任讲明迁调没有契约性,任何时候想下山都可以,他们才勉强放行;再附加一条,等从矿区回来就和启棠完婚,这算是她最后一次的任性。

  为了能自由见到雨洋,她随意搪塞。黑暗不来,她带去蔚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她只能顾及当下,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操心了。

  想到雨洋呀,忧伤里涌起快乐,快乐里又涌起忧伤,不由自主地陷溺……

  火车冒烟喘息缓缓停驶,矿区小镇到了。

  晴铃踏上月台的那一刻,有说不出的欢喜,终于和雨洋站在同一块上地,就在满山蝉鸣的绿林某处,很快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他了!

  小镇比想象中的热闹,倾斜的街道两旁分列着旅社、杂货店、小市场、吃食店、镇公所、卫生所、派出所……大家对陌生的建彬和晴铃很好奇,大人盯着看,小孩后面跟着,几只上狗也汪汪叫。

  白云在远天悠扬飘着,山风拂面吹来清凉,晴铃愁闷不再,入眼的一切皆心旷神怡,不禁深吸一口气说:「好美、好美的地方呀!」

  才赞叹完,立刻「砰轰」「砰轰」两声巨响,脚下的地微微震动。

  「会美才怪!山被挖得千疮百孔,四处都是煤灰炮味,我现在更想不通了,妳哪里不好挑,偏偏挑个矿区?」建彬大皱其眉。「我看不到一个月,妳就受不了跑下山了!」

  「那不正合你们的心意吗?」晴铃依然快乐。

  她提着行李走到那排水泥方型屋,猜其中一间有家庭计画宣传海报的是卫生所,以小门相通的隔壁房子像私人诊所,后来才知道这里的主任是由小镇唯一的医生兼职的。

  白发夹杂五十来岁的林医师看见晴铃,愣了一下说:「妳是新来的护士?」

  「请多多指教。」晴铃鞠个躬,笑容可掬地递上履历资料。

  「妳比我想的……年轻。」意思是有点娇气,林医师翻着报到文件说:「矿区的工作很辛苦哦,常要走很远的山路,脚力要很好;挖煤的工人很粗野,爱讲粗话,常有意外,急救是随时随地的;偶尔还要替人接生,设备比都市差多了。」

  「我知道。」她保持微笑。

  「我们这儿人手极缺乏,除了矿区之外,还要到小学支持。必要时,甚至要带头帮邻里打扫、消毒、通水沟,反正三头六臂、任劳任怨就是了。」林医师又说。

  「我都会。」她信心十足说。

  林医师的双眼由老花眼镜上,越过她,看向她背后的建彬,半带幽默说:

  「妳没有感情上的问题吧?」

  意思是恋爱失败受刺激,才跑到山里来吗?晴铃犹豫了几秒,摇摇头。

  「与我无关哦,我是她哥哥!」建彬同时澄清,大家都笑了。

  参观其间,镇上孩子也一同穿堂入室凑热闹,充份显示此地人情的朴实善良。

  晴铃分派的地点在矿场内,还需再坐一趟车,有人去叫杂货店老板的女婿。

  一个身材壮硕理着平头的中年男子,由街那头跑来,大嗓门说:「哇!漂亮小姐哩!欢迎,欢迎!我叫马荣光,矿场监督,待会就不嫌弃坐我的发财车吧!」

  明显的外省口音,晴铃顿时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他一定认识雨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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