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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洋不告而别五个月了,恰恰是他们相识时间的一半,真正相聚短如一瞬,分离却如此长。她轻抚身上蓝色浮暗花的圆裙,是和雨洋吃水饺那次穿的,还沾着那日的味道。知道他对蓝最敏感,其次是白,雨洋不曾明说,当心心念念一个人时,自然就会有类似的灵犀。

  牢狱是原因吧!阴暗之地看不到天空,就害怕明亮刺眼的颜色。最初他总是闪避,慢慢习惯了、接受了,甚至有些愉悦,最后还是离开,如来时一样突然。

  现在她已迷惘混淆,所有的心念是否皆魔障式的自作多情呢?

  记得小镇归来她请假回新竹,确定大哥没有胡乱告状之后再返台北,发现人去屋已空,怔愣了好一会,直觉是因为她才迫使雨洋离职的。



  「与妳无关,不都说清楚是误会吗?」纪仁说:「雨洋离开是早计画好的,他在永恩当司机本来就是暂时的工作,现在他堂哥好多了,他也放心走了。」

  那么巧?她才不信!晴铃不好辩驳,只有问:「他去哪里?」

  「不晓得,他没有提。」纪仁回答。

  接着,她又冒寒天细雨到范老师家打听消息,以手中的《零雨集》为借口。

  「奇怪,他怎么会忘了带走呢?」咸柏明显的纳闷,但很客气:「我目前还没有他的住址,妳先放在我这里,我会寄给他。」

  当然不行!那岂不连最后的联系都断了?晴铃迅速转动念头说:



  「不!我也还没有看完,等小范先生联络了,我再亲自寄还,顺便向他道谢。」

  结果,据说雨洋一直居无定所,因此她也从未拿到住址。

  她很肯定范老师隐瞒实情,如同其它人一样,想在她和雨洋之间放个高高的屏障,横阻一切他们可能接触的机会。这样的天涯茫茫无计可施,她一个年轻女子又能如何?有时她气得哭,更多时候恨起雨洋来,男子汉大丈夫要走也光明磊落走,又何必偷偷摸摸呢?

  总之,她没有如众人期望般逐渐淡忘与雨洋的那段插曲,反而愈压抑愈回弹,情绪滚雪球般累积。上星期的一次探访中终于受不了,她对咸柏说:

  「范老师,请不要再骗我了!你和雨洋感情最好,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只不过要还书而已,有这么难吗?」

  「只是还书吗?」咸柏变得严肃。「陈小姐,妳到底对雨洋了解多少?」

  「很多,很多。」她一件件说:「包括他坐过四年牢,大学时代与自由主义一派走得很近,你们军中十兄弟和叛逃的事,还有他爱吃的蕃薯汤圆、抽丝粉……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是太多了!咸柏听了吓一大跳,雨洋八成在狱中太久了,一点女人柔情就上崩瓦解,几乎把整颗心掏出来到丧失理智的边缘,难怪要走得如此匆忙狼狈,不是三番两次警告过他吗?

  这几个月来,他们往返的信件中从未提及晴铃,表示雨洋特意的遗忘;唯这姑娘仍痴心采问,咸柏觉得有必须做些什么来彻底绝断,于是说:

  「陈小姐,妳是个好女孩,美丽又善良,是雨洋太混蛋,根本配不上妳,连普通朋友的资格都不够!」

  「他不混蛋,他是可怜。」晴铃说。

  「可怜?哼!那孩子又拿这招来骗小姐的眼泪,这不是第一次了。」咸柏故意冷笑说:「他以前在军中就凭一张俊脸和一点文采,常有女性慕名写信而来。大学更不得了,女生们就为了他写的几首狗屁不通的诗,迷得颠三倒四,找上门来争风吃醋--陈小姐,不要被雨洋忧郁小生的外表骗了,他是个无情的人,可以坏到没心没肝,任何女人跟他都会倒霉的。」

  无情?雨洋自己也说过,要懂得无情……晴铃不为所动,应着:

  「我不明白,雨洋是你的亲堂弟,那么敬重你,你为什么老要说他坏话呢?」

  咸柏一时语塞,但毕竟姜是老的辣,很快便接上说:

  「我说的不是坏话,而是诚恳的内心话。对男人,雨洋绝对是好兄弟,两肋插刀讲义气;但对女人,他就有害无益了,每回招惹小姐一颗心挂在他身上就跑人,自私又薄幸,标准的浪子。」

  即使不愿相信这些话,也如针般刺痛在心上,意思是,她陈晴铃也不过是被雨洋迷惑的傻女孩之一吗?

  「陈小姐,妳有个幸福的家庭,又有远大的前程,就忘掉我家那不成材的雨洋吧!」咸柏见她垂头丧气,几分不忍,又不得不说。

  「范老师,你其实不必说这么多,我不是那些女人。」晴铃紧捏手绢,强忍镇静。「我和雨洋只是单纯的朋友,我想还书,想知道他在哪儿,没有其它了。」

  「我承认雨洋有写信给我。」她不死心,咸柏再下重药:「但他在信上从没写过一句关于妳或那本书的事,我想他是不记得了,也不希望妳去找他。正如我说的,他是无情的人,既然离开了就不再回头,准备过全新的生活。这样的个性,我也莫可奈何。」

  若能无情,也就无心,两方快刀斩断,各自遗忘……这也是雨洋说过的话,他真会如此绝情寡义吗?

  那天,晴铃走出范老师家门,躲到巷尾的小树林痛哭一场。

  她是不该苦苦陷于这半自虐的执着,但每每面对他住过的屋子、走过的院落,就感觉他的落寞孤独深深笼罩她的心;风是一声声呼唤,叶是一阵阵低吟,将她寸寸包围在属于他的记忆中,不管春花秋月,或年华已老。

  是魔障吗?整个人沮丧消沉,就想翻天覆地非找到他不可,不甘心他如泡沫般在人间蒸发掉!

  自作多情也克制不住,她已不能再回到未认识他之前的她,因为心沾染了太多的他,重量都不同了,只觉沉甸甸的难以负荷,又似有人紧抓不放般疼痛。

  她嘴里哀伤地哼起「痴痴的等」的一段:

  也曾听到走近的足声

  撩起我多少兴奋

  也曾低呼你的名字

  盼着你向我飞奔

  看清楚掠过的影子

  才知道是一个陌生的人 (曲:王福龄/词:陶秦)

  是「蓝与黑」电影的主题曲,她曾经迷过这首歌的弦律,却不懂其中的爱恨感受,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成为故事中人。

  她多情,她有心,她又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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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雨集》在手上摩挲又摩挲,里面的诗都会背了,一会儿贴在心上颊边,一会儿又哭又笑。

  「叩、叩、叩」敲三下,晴铃由窗台下来,理理衣裙去开门。

  旭萱首先冲进来,扬着手里的牛皮纸袋叫:「拿到照片了!」

  跟在后面的是敏贞,生完老二后一度瘦弱的身体丰腴起来,面色好多了,说:

  「我知道还有一个小时雅惠才来,但萱萱已经等不及献宝了。」

  纸袋内装着放大彩洗的照片,一张是绍远,敏贞和两个女儿的全家福,大家脸上都挂着快乐的笑容,在青山绿水布景的陪衬下呈现一幅人间美满图。

  另一张则是晴铃和旭萱的合照,大人眼神秀媚,发丝柔柔卷到肩,身穿特别剪裁的短袖淡蓝细花洋装,系一条葱白织金的进口纱巾,裙襬垂以优美的弧度坐着;小孩清灵可爱,长辫子扎成两个圈圈,身上是蕾丝和金扣的粉红小淑女套装,还懂得抿住嘴笑,不让缺了两颗的牙齿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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