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布置得典雅舒适的俱乐部包厢里,沈静桐的心情却是万般无奈。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相亲了。自从母亲以参加慈善义卖会为名目,行相亲之目的屡次遭挫后,每隔一段时间的周末,她便得被迫出席这样一对一的相亲宴。
拿着小汤匙无意识地搅动着手边的咖啡,她的目光始终盯着那黑色的漩涡,心思也渐渐地随之旋转飞驰。像这样阳光晴朗的午后,她有很多事情想做,但却不包括坐在这里呆呆地任人品头论足。
只是,她终究还是顺从母亲的意思来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连父亲竟也拨空出席。印象中,他从不插手管这类事情,总交由母亲去处理。
不由得忆超出发前母亲对她的耳提面命--
「这次的对象是『元富集团』董事长的次子,刚从国外分公司调派回来,今年三十岁,与妳年纪相当,是个很不错的对象。他父亲与妳父亲交情很好,对于妳的情形也多少了解一些;人家不嫌弃妳行动不便,只要你们年轻人自己看中意就好。妳千万记得,没事不要站起来走动,暴露了自己的缺陷,知道吗?无论如何,这一次妳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母亲的话语犹在耳边,沈静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该是早已经麻痹了才是,可心口却还是无法自己地泛着微微的酸疼。
在家排行老四的她,上有三个姊姊,下有与她同龄的双胞胎弟弟,他们皆是人中龙凤,相貌姣好出色、四肢健全;唯独她,就像是一首美妙的乐曲中,突然荒腔走板的一串音符。对母亲而言,自己是她人生中唯一失败的作品,至今仍教她耿耿于怀。
以前的她,总会为此感到难过,并为自己的缺陷感到自卑而畏缩。然而,随着年龄渐长,她不再自哀自怜,毕竟人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萎缩,跛行的右腿既是她身体的一部份,她唯一能做的是欣然地接纳它,视如自己身体其它部份一样。这些年,她渐渐学会了让自己过得快乐。
只不过,母亲总会不定时给她带来一些烦恼与困扰。先是前几年强迫她出国接受手术,期望她的腿能够趋近正常;虽然不负所望地,在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后,原本跛得厉害的右腿确实改善了许多,但终究不能让她同正常人一般无异。
母亲仍然不满意,继续为她寻找名医;可她已经累了,每开刀一次,她便得承受一次身体上与精神上的沉重负荷,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接受那样的折磨。
那是她头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旨,态度坚决得无可动摇;于是,母亲将目标转移,开始为她安排一连串的相亲活动。
然而,没有一次成功。
基于门当户对的要求,所有相亲对象皆是同她一样拥有世人眼中所认为的优越的家世背景:换言之,可说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他们并没有嫌弃她的腿,但都在见过一次面后,就谢谢再联络了。
这对她而言,并没有带来什么困扰:可对母亲来说,却是重大的挫败。她的三个姊姊皆在适婚年龄顺利嫁得如意郎君,唯独她,今年二十七岁了,还待字闺中,为了她,母亲确实耗费了许多心神。
只是……她好想告诉母亲,别再这样处心积虑帮她安排一切了,她的人生她自己过,她可以活得很好的,只要她肯正视自己的女儿和其它一般人并无不同。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一径地低着头,浑然不觉有人正开口问她话,直到一声轻喊伴随一记腿上的拧痛,才将她飘浮的心思拉了回来。
「静桐,妳在发什么呆呀,士豪在问妳话呢!」一派雍容高贵的沈母语带轻责地柔声道,一双修饰完好的眼眸却凌厉地瞪了女儿一眼,而后转眸朝向对方绽开一抹微笑,歉声道:
「真不好意思,我这小女儿个性比较内向害羞,让你们笑话了。」
「哪里哪里。现在像静桐这么乖巧单纯的女孩子不多了。」对方家长也很客气的响应。「土豪,你再把刚刚的问题说一次吧。」
轻点了下头,男子很有礼貌地重复道:「沈小姐,听说妳是自日本留学回来的?请问妳主要攻读哪一方面?」
沈静桐抬头看了他一眼,淡垂眼睫道:
「我没有特别攻读的科目,念的是日本的新娘学校。你应该听说过,就是那种学习如何当一个好妻子的新娘养成学校。」事实上,她念的是家政才艺学校,手巧的她擅长手工技艺,含括拼布,织品、押花与捏陶,是兴趣也是寄托,但她不想向对方多作解说。
男子听了微微皱眉。自欧美返国的他,似乎并不认同这样的教育。
「我的人生目标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好老公,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除了学习如何当一个好妻子以外,我对其它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善于察言观色的她,一眼便看出对方的心里反应,乘机接续道。
男子眉间的皱褶更深了。「沈小姐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既封闭又乏味吗?」态度虽仍是彬彬有礼,语气里却透着那么一丝不以为然。
沈静桐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的沈母忙道:「哎呀!士豪,你误会我们家静桐的意思了!她只是认为既然要走人家庭,就该专心做一个好妻子。事实上,她很热心公益,一有时间就到她父亲成立的慈善基金会里帮忙呢!」
「哦?沈小姐都做些什么呢?」男子稍稍有了点兴趣。
「她呀,常常到教养院里探视院童,除了帮忙照顾,还带他们读书习字,院里每个孩子都很喜欢她呢!」沈母很快地又替女儿回答。
「沈小姐真是个有爱心的好女孩啊。」对方的母亲听了,频频点头赞美。
正当气氛好不容易热络了些,席问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那只是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声音虽小,可在座之人都听到了,大家的目光齐望向沈静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尴尬的静寂。
沈母不敢相信地瞪着女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一片静默中,沈静桐淡垂着眼站起身来。
「很抱歉,我必须去一趟洗手间。」假装没看到母亲朝她瞪眼的表情,她有些蹒跚地转身离席,拖着微跛的右腿,一拐一拐地走出包厢。
她的背后,男子的目光紧紧跟随;在看清她走路的样子后,心里已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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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静桐刻意在女厕里蘑菇了好半晌,
等她姗姗走回包厢时,已经不见男方的人马,迎接她的是脸色凝重的双亲。
虽已多少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心里仍觉得有些歉疚不安。
「爸,妈……」轻轻地唤了声,却是不敢抬眼直视母亲。想必这样的结果一定让她感到十分气恼、挫败,等会儿挨一顿骂是免不了的了。
果不其然,一听到她的声音,沈母立即抬头怒瞪着她,开口即骂道:
「妳到底在搞什么鬼呀?!我说的话妳全当成耳边风啊?!妳是存心让妳自己、也让我和妳爸爸难堪的吗?」
「我没有……」她小小声地响应,态度温驯,语气却是无奈的。
「还说没有!」沈母怒斥了声。「先是随便乱讲话,跟着还故意在对方面前走动,妳是怕人家不知道妳的腿有问题呀?!弄得我跟妳爸爸都没面子。我实在不懂妳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枉费我跟妳爸爸这么处心积虑帮妳找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