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吉普车开上高原主干道时,硕圆的满月已悬在夜空,辉映高原草海。车子压着月光前行,顺着地势起伏,进入矮石灯座夹道的岩面路坡,空气一下变得凉冷,彷佛是无数细小冰珠凝成。
多婕悠然转醒。在昏暗光线中,梁望月开车的身影正正映入她眼帘。
「妳醒了,冷吗?」梁望月偏首问她。
多婕摇摇头,转身攀靠着窗缘,像在看路旁飞掠的景物。「进入石灯路就是龙鳞湖区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她抱起在座位下舔她脚踝的幼狼,回过脸庞,对梁望月笑着。
梁望月探掌摸她的手,果然是热的,她在这样的高海拔区域长大,早已习惯环境,没有什么不适应。
「你呢?你冷吗?」多婕抓下他的手,握住。
他的掌心异常灼烫,倒像生了什么病。她挑挑眉,观察着他的脸色。
梁望月突然将车开离车道,甩尾地穿过两座石灯中间,车轮叽叽叽地出声,刮起泥土草叶喷飞,最后停在月光遍洒的草原上。四周一下变得寂静,只有车子引擎空转声。多婕定了定神,不知何时放开梁望月的手,柔荑紧抱怀里的幼狼。
好一会儿,她看见车外镜上溅了些许泥点,开口道:「你转得太猛了。」嗓音像在抱怨。
梁望月摘下眼镜,侧过身面对她,月光正好将他认真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妳真的要跟那两个姓皇的回高原?」他问她。
多婕望着他,月色将他墨绿的眼珠衬映得比平常更有魅力,整张脸有种不属于人间的俊美。人家都说,上了高原就是仙境,耳目所见、心灵所想的人事物,都是美得令人落泪。她在这儿生活了二十余年,此刻她比较想笑。「我发现一件事--」她笑着停顿一下,表情神秘地往下说:「梁先生,你的睫毛好长,而且鬈翘,跟女孩儿一样。」
梁望月皱皱眉。「现在不需要谈我的睫毛!」他闭一下眸,声调开始严肃起来。「妳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嗓音忽停,一串低抑的气音自他唇间逸出。他想好好跟多婕讲话的,一旁的幼狼却在这时捣蛋似的舔舔他、蹭蹭多婕,用那还不算锐利的牙咬咬他捏在指间的眼镜,时不时对着天上的满月发出细弱不成熟的嗥声。
多婕笑了起来。「圣徒肚子饿了。」她轻轻捎着幼狼颈部柔软的茸毛,问梁望月。「你把面包放哪儿去了?」
梁望月随手往后车座探,拿起一只牛皮纸袋,往脚边空位放。幼狼立刻跳离多婕大腿,半个身体钻进纸袋中觅食。
打发了顽皮的家伙,梁望月回眸对住多婕。「妳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多婕注视着他的眼睛,「这里已经是高原。你跟我一起回来了,不是吗?」她婉转明净的声音,听不出她对这问题有任何在意。
梁望月眸光转深,唇畔的笑容也很沈。「我想提醒妳,我们还没成功野放这家伙。」他指着啃面包啃得没天没地的幼狼。
多婕挑眉淡笑。「我记得你说过--野放不成了。」早上拔营时,他曾这么说,但她可不记得「野放」何时成了她的任务?
「从妳帮牠取名开始,就注定无法野放成功--」梁望月语调沈缓,带深意地转折。「妳无法野放一只有名字的狼。」
多婕沈吟地盯着他的眼。「你的意思是要我养圣徒?」
「高原环境比农牧场更适合狼。」梁望月回道。
多婕垂眸看着沈醉在啃面包乐趣里的幼狼。梁望月所指的「狼」不单是圣徒吧……
「莲邦他们在等我们。」多婕抬眸,美颜盈笑。
石灯路上那辆吉普车,似乎是察觉他们没跟上,正闪烁后灯,静止着,车后座的阿富汗猎犬也在吠叫,像在催促他们上路。
梁望月低哼了声,戴好眼镜,重新将车开上路。
今早,他忙着拔营,皇莲邦和皇泰清不知跟多婕说了什么,她当下就决定和他们回高原。
她说,她只是送宇妥的医疗皮箱到农场医护所,本来就不该多待,她在高原有自己该做的工作。
他觉得她想和那两个姓皇的家伙同行,这让他不是滋味。他忘记告诉她,那两个姓皇的家伙其实是他的手下败将……
一点没错,当年两位皇家公子在牌桌上输得凄惨,承诺带他到一处适合有终身笔障的作家隐居、提升心灵的地方,所以,他来到了这座海岛。
祭家海岛高原上的主宅正在举办一场晚宴,那宴会场地设在主宅一楼后厅堂的大露台,光亮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与月光相互辉映,不用点灯,整座露台就明晃晃地,宛如白昼。说是宴会,但这以家常Buffet形式举行的餐会,其实比较像为亲人接风的洗尘宴,主角自然是两位皇家公子。两位皇家公子显然面子够大,几乎所有祭家人都到齐,恭敬地向他们请安,取好餐食分坐各桌。梁望月选了一个位子,和几名少年坐同桌,多婕在他身旁坐没一会儿,就被隔壁桌的皇泰清拉走,落坐皇莲邦身边。
他们坐的是主桌,正在吃早上猎得的野雁,与这座海岛的拥有者--祭氏老太爷谈天说地。皇莲邦称呼祭老太爷「姑丈」,原来--皇家与祭家的关系,是建立在姻亲之上。
梁望月来这座海岛三年了,今晚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座岛的大家长。他看着同桌的少年们,问其中一个:「隔壁桌的老先生是你们谁?」
头发微鬈的俊美少年看他一眼,没答话,从桌底下抓出幼狼圣徒。「这是你养的吗?」少年问梁望月。
梁望月垂眸,叉起餐盘里的虾肉,送进嘴。「牠是多婕医师的圣徒。」嗓音低沈,像是有什么其它的意思。
少年微微颔首,一手抱着幼狼,一手端起餐盘,站起身,视线往梁望月后方调,说:「我曾祖父好像有话要跟你聊--」
「小子!」少年声音才结束,一只大掌就拍在梁望月肩上。「听说你在我的海岛上住了三年,现在才来拜访我,真懂礼貌啊!」除了发须见白,祭老太爷说起话来就跟年轻小伙子一样,声若洪钟,精悍的脸容甚至有一丝顽强。
梁望月起立,嗅出老人家身上的酒味。他撇唇一笑,拿起酒杯敬祭老太爷。
「敬您这座美丽的海岛,让我忘记太多事--」
老人家哈哈大笑,拉着梁望月,往主桌坐。
「老太爷喝醉了。」梁望月被挤入多婕旁边的空位,多婕小声地在他耳畔说着。
梁望月回眸望着她。她勾唇微笑,拿起口布,擦拭他的嘴角。
「沾了一点色拉酱。」她说着。
「多婕啊,」拿着酒杯回到位子上的老人家,眼神贼溜,望住对座三名年轻人,说:「莲邦一听说我帮妳安排了相亲的事,飞也似的跑来海岛……妳现在还跟那小子交头接耳……太亲密了……不怕莲邦伤心……」
「姑丈,您喝太多了。」皇莲邦捏住香槟杯细瘦的杯腿,优雅地喝了一口,转头盯着坐在多婕左侧的梁望月。
梁望月也瞪着他。两个男人像在下战帖,中间的多婕站了起来,走到餐食桌去取菜。喧喧闹闹中,祭老太爷「没醉、没醉」地喊着,皇泰清逢人猛劝酒,打算今晚醉死,一些祭家女眷已先离席,在后厅堂里喝餐后茶。梁望月跟着离座,找寻多婕的身影,悠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