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天的,妳怎么买丝巾给人家?」花拓看着那柔软的浅紫色布料,忽然觉得「丝巾」的形状不太对。
「啧,你少土了!宇净,妳别理他。」花似蝶接过布料,开始向她解说。「这里有两个隐藏式的小扣子,扣在脖子后,然后把两个比较长的衣角拉到腰后绑起来就行了。有天我在涉谷逛街,一看见它就觉得非送妳不可。」
黎宇净还没说话,花拓又有意见了。
「穿这种衣服睡觉,背上不着凉才怪。」什么不好买,买件像肚兜的东西送人,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
「这不是睡衣。」花似蝶柔声指正。
「不是?」花拓震惊地放下饭碗,脸色转青。「姑婆!妳不会是要宇净就穿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光着背在大街上走吧?!」
「宇净的皮肤那么好,露一点有什么关系?配上牛仔裤或短裙,既性感又可爱。台北街上多的是穿得更清凉的妹妹,你别那么古板。」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几乎要拍桌子了。「妳不要教坏她好不好!外面的坏人有多少妳知道吗?穿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在跟色狼说『欢迎染指』!」
「不穿就不穿,你姑婆我又还没聋,那么大声做什么……」她把窃笑憋在心里,和善地拍拍黎宇净的手。「宇净,妳还是把衣服收着,这布料挺漂亮的,留着当纪念也好。」
「谢谢姑婆。」惜言如金的当事人终于开口。
软软嫩嫩的嗓音像变魔术般,抚平了花拓心中的不悦,这是她几个小时中第一次开口。
「喏,给你的。」花姑婆把另一个袋子给了侄孙,态度差别颇大。
花拓从纸袋中拎出一件印满了白色樱花图案的红色短袖衬衫,两道剑眉耸成了富士山。
「妳是觉得我的形象还不够花吗?」有了他那张脸,要是再穿上这种痞子衬衫,恐怕街坊邻居都要把自家的闺女锁起来了。
「有买给你就不错喽,还嫌!早知道带两个铜锣烧给你就好了!」
「跟妳说几百遍了,花钱要节制一点,不要老买些奇奇怪怪又不实用的东西……」
「知道了,下次我会记得给你只买包海苔,行了吧?」
黎宇净默默地看着眼前边吃饭边拌嘴的祖孙,眼中流露出的渴慕,连自己都没察觉。
她喜欢花家的亲密气氛,更喜欢花拓那副叨叨絮絮,又有点缺乏尊严的一家之主模样。
只可惜,花家的气氛不属于她,花拓……也不属于她。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她平静地起身,把自己用过的碗筷拿进厨房,花拓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道背影,嘴里的食物形同嚼蜡。
一旁的花似蝶静默不语,把黎家女孩的落寞和侄孙的失神尽收眼底。她家阿拓的性子敦厚、踏实,可惜就是有些死脑筋,外加一点不合潮流的古板,如果说他目前正因为摸不清自己的感情,而陷入某种庸人自扰的挣扎,她倒是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我说阿拓啊──」花似蝶正想发挥难得的长辈爱,贡献她的人生智慧,却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给打断了。
「姑婆,妳约了人吗?」花拓回过神来问道。
「没啊,我才刚到家没多久,哪有那么强!」
铃声再响,花拓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略微不解地上前应门。
门外出现了一对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女,两人皆打扮体面,面带笑容。
「请问你们有──」花拓开口询问,却被来自背后的轻喊惊得傻了。
「爸爸……」
正要回房的黎宇净杵在楼梯门,怔怔地看着门外的访客。
第九章
爸爸?
花拓双手环胸,像尊门神似的守在一旁,态度保留地观察着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的夫妻。
这种衣冠楚楚的生意人脸孔他见过不少,人心隔肚皮,尽管慈眉善目、满面笑容,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一个不要女儿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同样的一个疑问也在花似蝶心中冒出,不过她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何况……她看了看侄孙,很确定自己不是屋里最关切这件事的人
「阿拓,别只是愣在那里,去给黎伯父、黎伯母倒茶。」堪称百变天后的花似蝶,开始扮演着雍容尊贵的女主人,很顺口地拿花家太子当台佣使唤。
「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黎振铭连连客套。「没有事先通知就登门拜访已经很冒昧了,我们不想打扰太久。」
「是啊,真是不好意思。」第二任黎太太帮腔。「只要小净把行李收拾好,我们就会把她接回家去,改日一定好好地谢谢你们对她的照顾。」
花拓闻言脸色一变,哪还理会奉不奉茶这等小事。他张口想发表意见,一个突来的认知却制止了他的冲动。
这是宇净自己该做的决定,他多少感受到父母的遗弃对她造成的伤害,或许她仍抱着一线希望,仍渴望着来自父亲的关怀……
他没资格,也没权利干预。
可恶!这些人为什么不晚几个月再出现,为什么一连串的事情都要在同一天内发生?
「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花似蝶对黎振铭露出一个圆滑的笑容。「我和你父亲已经是快四十年的交情了,你母亲在过世前也拿我当妹妹看,宇净自然就像我自己的孙女一般亲。」
「小净,妳也真是的。」黎太太亲热地拍着宇净的手,脸上尽是宠溺的笑意。「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回台湾,也不通知妳爸爸和阿姨,妳这不是存心让阿姨难过吗?快去收拾收拾行李,晚点阿姨带妳去逛街,我们不该叨扰人家太久。」
黎宇净忍住抽回手的冲动,只是对这个从来没听过的昵称「小净」,轻皱了下眉。
「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自己的主张,宇净也不是小孩子了,干脆让她自己决定吧。」花似蝶展现罕见的明理,对黎振铭露出的不悦装作没看见。
「宇净,既然我让妳喊我一声姑婆,也就没有把妳当外人看,如果妳想留下来只要说一声,爱留多久就留多久,阿拓跟我都会很开心。」她别有深意地顿了顿。「妳爷爷都放心把妳交给我了,我相信妳爸爸和阿姨也都不会反对。」
黎宇净本能地望向花拓,心底仍旧期望他说些什么,然而,他只是绷着脸,双唇紧抿,平时好看的脸像是戴着面具似的毫无表情。
她不禁心一沈。
她不想离开,但离开只是迟早。
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她早该习惯了。
「宇净……」这时黎振铭移到她身侧,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也不顾旁人在场便说:「我知道妳怪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些年来冷落了妳是我的错,我不会推卸责任,可是我希望妳能给爸爸一个补偿的机会。从现在开始,我跟妳阿姨都会好好地照顾妳,妳要相信我。」
突如其来的温情攻势使黎宇净一阵茫然,不知该做何感想。
「我不怪你。」她对着那张她几乎遗忘的脸孔,静静地说道。
黎振铭的眼中泛着水光,显得异常感动。
「那么妳愿意跟我回家吗?」
客厅接着陷入一阵等待的静默,花拓屏住了呼吸,双拳几乎要握碎。
终于,她下了决心。
「好。」
黎氏夫妇释然地松了口气,两人脸上有着难掩的喜悦。
花似蝶抬眼看向花拓,他已将头别向窗外,她暗自轻叹。
唉……瞎子都看得出他舍不得那女孩,偏偏他自己的脑筋就是转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