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寒十分幸运,碰巧遇见一名过去曾共事过的护士,她言简意赅地说出程芸舫母亲的状况。
于是,他总算了解,为何程芸舫接下这份工作感觉是那么勉强了。
意外知道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梁若寒想着她的愁苦面容,不禁对她产生一股感同身受的怜悯心疼。
他知道当身边至爱的人在鬼门关挣扎时的煎熬痛苦,一个女人孤立担负经济与精神上的压力,她怎么撑得住?她怎么熬得过啊?
梁若寒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过往的记忆彷如摔破的一只箱子,千愁万绪兜头兜脸浇下。曾经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冲撞他小心保护多时的感情神经,他感觉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痛着、好像有人拿针不断扎刺……
他突然不想按照行程表参与医师们的聚餐,在这个时候,梁若寒只想静静地找地方喝杯咖啡,一个人好好地整理纷乱的心事。
第四章
正式见到「小主人」梁佑谦之前,程芸舫在「金主」紧迫盯人的要求下,已尽其所能地「演练」各种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但是,真到要见面的这一天,终于轮到她真枪实弹上阵的前一刻,面对这关键的时候,纵有再多的练习,她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极了。
委实想不明白,为何梁若寒要把「母子俩」第一次的相会安排在温暖热情的南台湾度假圣地──垦丁国家公园?!他还嫌这任务不够艰辛刺激吗?
想着路途如此遥远,孩子又不知如何刁钻难搞……程芸舫沮丧得如泄光了气的气球,丝毫没有新兵上阵前该有的战斗意志。
「哎,梁院长……我真的搞不懂耶!为什么你要约褓姆带孩子到垦丁见面?直接到褓姆家带走孩子不是干脆多了?你工作这么忙,禁得起两天一夜不管医院的事吗?」
奔驰南下的路途中,程芸舫沿路吊着一颗惶惶不安的心,质疑问道。
「妳想,一个做父亲的难得见到儿子,会舍不得拨出两天时间陪儿子吗?妳真的还没进入状况哦?」
「是啦,就一般的父亲而言理所当然,可是你……你一向是赚钱至上,工作摆第一,不是吗?」程芸舫也不知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直接对他呛声。
「错了。虽然热爱工作,但我绝对比一般的父亲更爱儿子──」他以坚定口吻道:「安排两天度假,自有我的道理在,妳慢慢就能体会的。」
「哦?敢问您的高见?」程芸舫横竖是听命「金主」,没有提出异议的余地。
「佑谦……这孩子在海边渔村长大,从小他就特别喜欢玩水──在离开之前,我想带他痛痛快快玩个几天再回台北,也算是……算是告别他幼年时光吧。」
「哦……原来如此,你想得真周到。」程芸舫佩服地点头。
讶异他粗犷外表及凡事好强的火烈脾气下,竟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细心──三岁孩子虽小,但对陪伴长大的人、事都产生了感情,陡然分离必然产生很大的伤害。
「呵呵……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对佑谦──我,真的可以为他付出一切。」梁若寒稳稳握住方向盘,坚毅肃穆的表情如深陷沉思,他的坚持昭显胸中既有定见。
细瞧他为了爱子思前想后的认真,程芸舫不自觉地,隐隐然心折──
认真的女人美丽,用情专注的男人更是迷人呵……
「付出一切?哈,没想到你也是『孝子』一名。」她打趣道。
「挖苦我?」梁若寒睨了她一眼,随即充满幸福地微笑道:「孝子就孝子嘛!为了我们家谦谦,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哇!这会儿真让我羡慕起令公子了。」话匣子一打开,她畅快聊起来。
「妳想想,小佑谦一出生就跟着阿满长大,现在一下子要带走他,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别说小孩子受不了,大人也难以承受。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多费点心给孩子一个缓冲的空间?我既能为他付出一切,怎能不为他想到这一点小细节?!」
「嗯。」程芸舫对他滔滔不绝的爸爸经,始终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
付出一切……付出一切──她喃喃低念。这四个字从他口里淡淡说出,听进她耳里有股酸涩的心恻。
一个火烈狂傲的男子,为了自己的骨肉至亲可以付出一切;那么,是不是会有一个女人,可以让他不顾一切向前冲,甚而忘记危险?
「那……那个阿满是佑谦的……是你的亲戚吗?你对她……好像很信任。」忍不住强烈好奇心再犯,程芸舫小心翼翼发问。
「不是。阿满只是纯朴的乡下渔妇,她别的没有,就是有用不完的母爱,孩子交给她,我很放心。」梁若寒的回答避重就轻。
「哦……也是啦,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你把小佑谦回台北后,她一定会难过很久哦。」
他不再响应了,只见窗外迅速闪过的景物,提醒她车速正在不断增加中,德国进口的大型豪华房车,仍抵不住高速行驶的微微摇晃。
他的冷漠,他的凝重沉思,彷佛在彼此好不容易得以疏通的交流后,再隔起一重厚重的玻璃,愈是看不清、弄不明,愈让她坐立难安……
程芸舫蹙起秀丽的眉,微斜目光静静地打量,只见他两眼直直看着笔直的高速公路,寒穆的表情、紧抿的双唇,似乎很不愿意触及她所提的问题。
为什么呢?打从两人照面以来,只要是关于孩子身世的一切,做为父亲的他总是讳莫如深──
他在忌讳什么、逃避什么?又怕人家知道什么?
身处如此动荡多变的社会,「单亲」已经是普通的社会现象了,他为什么特别刻意去回避?好像一个大男人单身却拥有儿子是多大的罪恶似地?
哎……太多太多的问号,如吹泡泡似地在脑海飘荡膨胀,只是,再多疑问堆到嘴边都被硬吞了下去,她不想再发问了──
身在他的车子里,而且正在高速公路上,她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怎么了?瞧妳眉头锁得死紧,又突然不说话,累了吗?」
「啊?」她一时意会不了,微开红唇,迷漾眼眸有些飘乎不定。
然而,在她还没弄清楚状况的当下,十分出乎意料地,他竟从方向盘上腾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十足温柔地问道:「咦?妳的手好冰哦,冷气太强吗?要不要关小一点?」
梁若寒的个性一向自负孤傲,他不擅讨好更不擅虚情假意。然而从她的若有所思,读出她对即将面临的工作还存在着忐忑,他相信她可以做得很好,只是需要信心,为了孩子好,他愿意给她一切可能的协助。
真心的关怀、体贴的照顾都无妨,他只想让她愈快进入状况愈好。
「呵……没有啦!还好──我的手,通常都很冰的,没关系……」
程芸舫尴尬一笑,不解他突来的温柔,以致反应不及,她反射地缩回手,转头看向窗外。
「手脚冰冷是身体虚弱的现象,要多注意。以后在我家,我会请煮饭阿姨多给妳准备些补的。」她的忧郁和荏弱触动梁若寒内心柔软的地方,他自然而然将她当家人一般照拂。
在他的想法里,总是要先把她当家人来照顾,她才会真的把谦谦当儿子疼爱。
然而,程芸舫却一时消受不及,听他那么恳切的关照,只觉唰地突来的一把火焰炽烈燃烧,陡然烧红了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