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业有成,为什么还要到黎荣当个小小的实习老师?”
“那是我家人的愿望,他们希望我成为老师。”又说实话,没有虚伪矫饰的交谈,还真让人不习惯。
“为了家人,你硬著头皮进黎荣?”
“我以为试教时会被刷下来,哪知道评审老师对我诸多包容。”叹气,这个包容让他日子难过,往后他的体力得够好,才能应付蜡烛两头烧。
“你的话很过分,有多少人为一分饮恨,你居然嫌评审老师太包容。”睨他一眼,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坏男生。
“不是嫌,是万分感激,感激他们的宽容让我得天天加班加到三更半夜,累死没话说,谁叫我有工作狂热,但员工受不了,他们跟我抱怨,他们会得慢性肝病,死于过劳。”口里说累,他眼里流露的是骄傲与自信。
“你喜欢当商人?”
“我从很小就迷上赚钱。”
“迷上赚钱?怎么迷?”
“暑假我没报夏令营,拿著父母亲给的学费去做生意,我卖过冰、卖过文具,也在菜市场里卖茶叶蛋和糖果,大约……在我念国小时期。”
“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小学生。”秀青肃然起敬。
“由于我的努力赚钱,让我父母亲在接到成绩单时欲哭无泪,他们眼见我考上师大的机会一天比一天更渺茫,于是全家厉行节约计画,把我送到美国念书。”
“很辛苦吗?适应不同文化。”
“不,我如鱼得水,第一次尝到自由空气,赚钱不用偷偷摸摸。成功了,胜利掌声迷人;失败了,摸摸鼻子,奋力爬起,我在那里学习到人生。”美国是他人生转捩点。
“为什么不和家人沟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质兴趣,你在你的专业领域里自在得意,何必将就别人的希望,成为你不想当的教师?”
“我的家人全是老师,他们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作育英才,是流传千古的高尚职业。”
家风逼得他不得不同意,职业还是高尚的好。
“职业哪有高尚低贱之分?在资本主义的现代社会中,不管什么行业都是某种商业行为。”秀青说。
她的话引起之禹大大兴趣,有人同意自己行径,感觉不坏。
“继续说。”他鼓吹她的言论。
“商人贩卖商品,教师贩卖知识,服务生贩卖服务,政治人物……”
“贩卖权力。”
他们异口同声,话说完,两人开口大笑。
“这叫作英雄所见略同。”
拍拍她的肩,大手横过她肩膀,她实在太小只,拿来当拐杖会垮,只能用来作装饰,意思意思小靠一下。
“我是真心认为当老师能赚大钱的。”
秀青推开他的手,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不可能,当老师只能确保你吃得饱、穿得暖,离吃好、穿好有一大段。”
当一辈子教师子女,对这点,他有深刻体认。
“我们家隔壁的补习老师,自从成为学校里专教菁英班的首席老师后,上门求助的学生一大堆,我们替他算算,一星期从周一到周日,他天天不休息,一个月至少可以净赚五十万。”
“菁英班首席老师是你的努力目标?”
“没错,但早上那堂课,让我有深深感触。”
“怎么说?”
“在学生的眼光中,我看到学习的喜悦,看到他们从不懂到恍然大悟的过程,这带给我很大的成就,这份成就,比金钱更吸引我。”
“如果学校每个月付你五十万,你会不会更有成就?”他提到实际面。
很讨厌吧?理想和现实不能划上等号,但如果……能划上等号,谁会排斥?
“说实话,不要用老师的道貌岸然敷衍我。”停下脚步,他矗到她面前。
“我会。”非要逼她现实?讨人厌的家伙!
“所以啰,工作的成就面有很多,钱是不可或缺的那一项。”
“是,伟大的商人。”推开他,她继续往前走。
“可不可以帮个忙?”拉住她的手,他强迫她回头。
“什么忙?”
“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
“怕我传,何必让我知道?”她反问。
问得好,何必让她知道?
视线往下方四十五度处调转,之禹专心思考她的话,秀青是对的,他大可不说话,何必对她坦白?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他瞒亲人、瞒朋友也瞒员工,为什么独独让她知道自己的心路历程,为什么把一个老老实实、不虚伪作假的贺之禹摊在她眼前?
抛开问题,他不想伤脑筋。换上商人思绪,他找到致胜秘诀。“我相信你不会说。”
“那么笃定?”
“别忘记,我们是同进退的搭档,如果我因心有旁骛被刷掉,你也成不了菁英班首席,到时你的月入五十万大梦……飞了……”
这一解释,解释出一捆超黏胶带,将秀青的嘴封得死死。
“你很坏。”
“别生气,对了,我们还没有提到赔偿问题,如果你答应当我的模特儿,除了先前谈好的签约金外,我奉送你一部全新摩托车,当然,不超过五十CC,我怕你牵不动。”先是恐吓再加上利诱,不屈服的能有几个?
“放心,小人专爱骑大车。”
“是吗?下班我载你去挑车。”
揉揉她的头,乱乱的发丝在她脸上交错,他的动作很轻视人,仿佛她是宠物狗,可以随手揉捏。
扯开他的手,秀青把头发拨正,挺直背跨进办公大楼,请记得,她不是“小妹妹”。
两人走进办公室,发现教务主任正坐在之禹的座位上,笑盈盈地看著他们俩。
“主任好。”他们向主任,也是贺之禹的妈打招呼。
“你们没有去餐厅用餐,所以……”
之禹抢过主任的话。
“主任,我们想讨论一下早上那堂课的缺失,怕干扰到其他老师用餐,所以到学校对面吃午饭。”
睁眼说瞎话,秀青总算见识到商人嘴,可怕!
“这样啊,很好很好,看你们这么用心,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校长。”
她的意思是——儿子,我会把你的用心传达给爸爸。
但不晓得他们中间关系的萧秀青,接收到的讯息是——我会把你们的谎言往上传。
不要啊、不要!说谎不干她的事,不要用连坐法来对待他们!
她吓得双脚无力,工作第一天,秀青尝尽人间艰辛,让她不得不说一句很俗的老话——长大,真的很差劲。
心脏无力,她想喘气。
这时,他的大手覆上她摆在身后的小手,有点像士林夜市的大饼包小饼,牢牢地,他包起她不安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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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平,所有事情都是她在做!
她改习作、她上课、她研究教材、她替学生解答疑问,好像她天生劳碌命,好像她前辈子欠下他八百万。
也许你要问,贺之禹在学校做什么?
很简单啊,他在拓展人际关系。
校长褒扬,他去;教务主任夸奖,他聆听;同事请教教学经验,他不吝惜指导;其他的还有打电脑、打手机,联络他那些多得吓死人的名品商店。
秀青想尖叫,她默默耕耘,他欢呼收获。她做的一切一切是希望自己一路走向首席老师,可眼前……长官看重的是他,同事夸奖的是他,连学生爱戴的人也是他!
秀青心里不是滋味,不发作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的个性,她接下事情,非做到一百分的超完美性格。
所以,再不爽,她还是拼死拼活埋头苦干,她流血流汗,假装别人对他的赞美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