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右军尚未出笼,砰!秀青便连人带车摔到马路边。
她发誓,她听见司机骂了声Shit,然后看到一名穿着西装、温文儒雅的帅哥从驾驶座下车,走向她。Shit和儒雅连不在一起,于是她排除前一句,把它当成自己幻听。
假设她的个性有点浪漫因子,她会了解躺在地上等着帅哥扶持,是较好的选择,问题是她太实事求是,她急着看“伙伴”受伤程度,所以她一跃而起,然后……一蹶不振。
她没哭,单单蹲在地上默哀,头垂在膝盖上,双肩微抖。
“你怎么了?有没有哪里受伤?”男人的声音比斯文更斯文。
半仰头,秀青不哭却哽咽。“它死了……”
用死亡形容脚踏车,有趣!他脸上充满无奈与同情,心底却为她的伤心大笑不已。
这个人是谁?别怀疑,他是双面男贺之禹。
“很抱歉,我想我找不到医生医治它。”之禹说。
大概医不了,它被拦腰撞断,请大罗神仙下凡尘也难救。
是啊,医不了,她早规画好第一个月薪水用途,其中没有“更换新车”这项。
缓缓站起,车子摔成这副德性,她只在手肘、膝盖处磨破衣服、磨出小伤痕,如果她是乐观之人,她会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安慰自己。可惜她不是,她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物,骊歌在脑间响起,悲愁在胸口刻骨铭心。
看手表,幸好还能动,快七点半了,她不想上班第一天迟到,此时,处理事情比处理情绪重要。
秀青把车子推向路旁,那里有个旧物回收箱,残骸摆好,对脚踏车行最后注目礼,转身,发觉贺之禹还在原地。
秀青第一次认真瞧他,吓死人,他喝哪国牛奶长大,为什么那么大只?手长脚长,连脖子都和长颈鹿相当,害她想仔细认清他的五官,得在原地向上跳跃才办得到。
“把头低下来!”秀青命令她。
他乖乖照做。为什么照做?很简单,乖是他的形象之一。
“没事长那么高干嘛?你有一百九十公分吧!”她皱眉问。
“没有,只有一百八。”
只有?过分!气死人!一百八叫作“只有”?那她的一百将近五叫作什么?
“不可能,你矗立起来,像梵谛冈的方尖碑。”她坚持他得巨人症。
“可能是你个子娇小,才觉得我特别高大。”
之禹实话实说,但他的实话很不恰巧地犯了她的大忌,怒眼一瞠,秀青瞠出两颗大杏眼。
“你生气了?”之禹问。
生气?不!她没时间生气,快七点半,前程在前方两公里处等她。
“把你的姓名、身分证字号、电话和住址给我。”
“想和我约会?不要,我交女朋友有优生学考虑,绝对不交往一百六十公分以下的女人。”
他撕开斯文面具,露出真面目。
这是天底下最大污辱!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缺乏喝阻力的小拳头在身旁伸张,该被天谴的男人,但愿老天降下春雷,把你打成一百三十公分!她忿忿不平。
“我、要、你、赔、我、脚、踏、车!”一个字一个字从秀青齿缝间逼出来,逼得她牙龈充血。
见她生气,之禹觉得好有趣,那么小一个人儿,生起气来像弓着背的猫咪,无害,可爱成分居多。
“我到哪里找一部这么烂的脚踏车还给你?”撩拨她,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可爱纯洁到爆!
“我快来不及,没时间和你干耗,你先给我电话住址,晚上我再找你谈论赔偿问题。”
她承认自己眼睛糊到龙眼壳,得到短暂视觉脱窗,他哪里斯文?他简直可恶到极点!
“也好,我从没这样子低头和人类讲话,脖子好酸。”
他夸张地揉揉颈椎,才返身到车子里面拿出纸笔,秀青盯住他背影的眼光灼热,企图将他烧穿两个洞。
狠狠收下他的电话,狠狠把号码收进包包里,狠狠、狠狠地转身背过去,她再狠狠地想象如何将他凌迟处死。
“喂,你不是快迟到了?我送你一程怎样?”
看着她的小短腿,小蛮腰,全身小得好好笑,他忍不住想把她留下来取悦自己。
秀青不想理他的,但走几步后,看看手表,务实的她用力叹气,用力走到他身边,抛给他一个“坐你的车是我最大的情非得已”表情,然后自动到他车边,自动打开车门,自动坐进去。
砰!车门关上,别看她瘦瘦小小一只,臂力还不小,被砸到,不断掉半截至少也会乌青。
之禹莞尔,坐回驾驶座。
“腿太短,等你走到目的地,肯定迟到。”
这样都还要损两句?
秀青不大的胸部上下起伏,肺叶舒张收缩、收缩舒张,她努力把新鲜空气吸干,让二氧化碳充斥,但愿他因此二氧化碳中毒!
惹她惹够了,之禹笑问:“你要去哪里?”
“黎荣中学!”她用力吸气。
“你念黎荣?真巧,以后我们有机会碰面。”
也只有他这种从外国回来的洋学生,不晓得台湾的中学生不能穿便服上学,否则光看她的打扮,就晓得她绝非学生。
以这种观点做考虑,我们很容易清楚,秀青多火大他的“讽刺”,横眉竖眼,要不是人小、胃小,吞不下他这只庞然大物,她早把他生吞活剥。
不说话,她的眼睛直视正前方,努力忽略身旁坐着讨人厌的家伙,虽然他长得有两分阳光气息、三分英挺、五分帅气,可惜表现倒扣他三百分,所以总体成绩是负两百九十。
对于只欣赏一百分的女人,怎会对负数产生兴趣?所以,厌恶占满她心胸。
偏偏之禹不放过她,强要逼她说话。
“你是几年几班学生?高中部还是国中部?”
不说话、不说话,她开口会变成黑寡妇,一口吞掉身边的男蜘蛛。
“我第一天上班,是国中部的实习老师,办公室在哪里还不知道,等我知道马上告诉你,欢迎你随时找我讨论赔偿问题。”
实习老师四个字让贺之禹发笑,他从不认为自己适合当老师,偏偏他还是乖乖来了,这和他要不得的阳奉阴违性格有大关系。
实习老师?
终于,他的话提起秀青兴趣,看他一身西装笔挺,和自己大相径庭,是她得到的信息不正确?
实习老师不是做牛做马的角色?不是听说学校不让人好吃睡?不是越谦卑越不惹人厌?怎他开豪华轿车、穿名牌西装上班?想当箭靶也不是这种方法。
发现她的注目,之禹微微一笑,连矮女人都喜欢他,可见得他魅力无人匹敌。
红灯,他低下身,从包包里抽出衣服递给她。
忘记没?他想开发少女服饰系列,那是样本,他打算下班直接和几位设计师碰面,商讨细节。
“别担心,我不会因刚刚事件扯你后腿,你的衣服磨破了,换这套吧。”
“你随时随地带女生衣服出门?”
有这种实习老师,秀青替全校三千多个小女生忧心忡忡。
“不是时常。”他随口敷衍。
“目的?”
“没什么目的。”校门近在眼前,他指指前方,笑问:“我在哪里让你下车比较方便?”
“这里就行!”秀青背起包包。
很好,同是实习老师,要报仇?机会多的是。
听说三个月试用期过,校方要刷掉四个人,她确定他将是那个四分之一。
下车,未甩门,他的声音先至: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和班级。”
弯弯腰,她笑容可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