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过椅于,坐下。对她喜欢把菜铺在同一个盘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吞了一口鸡蛋粥,他露出很嫌恶的表情。
没看见没看见,她什么也没看见,鼓起勇气用很假的聊天语气问:
「表叔,你会用计算机吗?」
「不会。」勉为其难再吃几口。
「那、那你是什么科系毕业的呢?」看他从盘子周围夹面筋,她暗自吸了口气,还是当作没有看见,自行从盘子中央夹菜。
「忘记了。」
「……表、表叔,你要不要买份报纸,方便找工作?」
「不必了。」
「你心里没有打算吗?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是啊,这真麻烦,是不?我以前的女友就肯努力去工作赚钱养我。成兰,妳要不要养我?」
「谁要养你!」
他眼里微染笑意:「妳发什么抖?很生气吗?可是妳的声音好小,我差点以为蚊子飞过我耳边呢。」
「你、你不要太过份。我也是为你好,你找到工作,就有薪水,你要做什么都方便。」
「也是。没有钱,就得每天吃妳的鸡蛋粥,我会反胃。」
她闭着嘴,忍着气发不出声音来,闷头吃着粥。
「小心消化不良啊。」他的筷子突然把沾着豆腐乳的面筋,故意拨到她好不容易吃出一张趴趴熊的盘中央,很恶劣地笑道:「妳这种把菜混在一块的恶习,也只有我才能忍受。」
「要、要你管!」
「我是不想管。」他勉强吃下一碗,放下碗筷。「对了,晚上吃什么?」
晚上还要喂他?有没有搞错?
他看见她瞪大的眼睛,摊摊手笑道:「我没工作啊,难道妳要我喝西北风,饿死在这屋子里?」
「……饭,蛋炒饭。」她咬牙。
他一脸失望。「算了,不用叫我了。」
「你还要睡?」她吃惊。
他耸耸肩。「我昨天晚上看护一个病人嘛。」
她听了好心虚,原本可以跟他尽量没有交集的,偏偏自己很没有用,欠了他一份人情……以为他要直接回房继续睡他的大头觉,突然看他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伸手摸向她有点愣住的额面。
她动也不敢动。
「还有点热,不过也死不了人了。成兰,以后妳干脆带两把伞出门好了。」带点耻笑的调子。
她不敢抬头瞪他,只能气在心里,等他优闲回房之后,她脸微微发热。
「真讨厌……」手抖什么?她也真没有用。刚才差点吓住她了,靠得这么近……其实他的人还不错,真的就是嘴巴坏了点,如果没那么坏,和平相处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
看见盘里的菜被他拨得乱七八糟,她闷着气,又把跟豆腐乳和成一块的面筋一条条夹回盘边,露出中央的趴趴熊后,才满意地继续吃着她的鸡蛋粥。
近傍晚的时候,她闲着无事,索性拖地扫地,清理屋子,提前把周日的习惯完成。沙发上的男人——那个比她更闲的人,睡了一觉后,移师到客厅看电视,他看得不是很专心,因为她听见他不停按着遥控器。真可怜,他比她还无聊,除了跟隔壁玩轰趴,他跟她一样没地方可以娱乐。
在台北工作三年,除了往返学校外,她很少出门,宁愿借片子回家看,也不太愿意跟人挤看电影,连跟同事出外吃饭,也只有在三年前新职员进学校那一次的欢迎会,除此外,她要主动出门,只会去——
「啊啊啊!」突然间,她小声叫了起来,丢下拖把。
原本半倒在沙发上的贺时贵回过头,看见她又像火车头一样跑进卧室去了。
「真的是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天了。」她自言自语,拿着钱包冲出来,又及时煞住,犹豫了会儿,走到玄关从门眼中偷窥。
邻居的铁门是拉开的。如果这个时候坐电梯,会不会很不幸地跟对门撞个正着?昨天的经验她是余悸犹存啊。
这个时候公车挤满人,她一个人又不敢坐出租车……忽然想起沙发上还有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她慢慢回头,看着那个觉得她很无聊,所以早就继续按着遥控器的表叔。
这个表叔,占据客厅一下午耶……
「表叔……」她小声叫。
「嗯?」
「你、你要不要出门走走?」
「不要。」
「……你整天闷在家里……」
「隔壁还在开派对吗?」
「是、是啊。」
「妳不敢出门?妳要去哪?买晚餐?」
「不,我、我是想……」想赶去百货公司集点数,换原子小金刚的赠品。这种话说出来,他一定又要嘲笑她。本来今天想下班赶过去的,平常她是根本不上百货公司,只有换卡通来店礼的时候才会勉强去跟人挤,这是她唯一的兴趣啊。如果有他在,她就有胆子坐出租车,然后也不必被人插队又不敢吭声,他的毒舌够让任何人掩面羞愧逃离了。
「表、表叔……」见他的头颅开始消失在沙发顶上,知道他又要打瞌睡了,她心一急,脱口:「表叔,你陪我上百货公司买东西,好不好?」
「不好。」他头也没回。
「那、那百货公司……百货公司楼下有蛋糕店,我买一条请你吃,好不好?还是你要吃饼干?那里的手工饼干也很甜……」
那颗头迅速又浮出沙发。
她心跳了一下,看见他动作好快地转过来,黑眸微亮地瞪着她。「我都要。」
「好、好啊。」差点以为看见摇尾讨好的大狗狗……看错看错了。
「那还不快点。」他是行动派的,立刻走向玄关,完全不复之前懒懒的样子。
「等等、等等,很冷,要穿外套……」她暗恼地跺脚,赶紧跑进客房,随便抓了一件他的外套,临走之前,看见下午那本书改摆在床上,好象是他睡觉时打发时间的读物。
客房内,其实没有什么书籍,就算有,也是乏人问津规矩地排在桌上。原来,他喜欢看这种小孩子阅读的神话故事啊。
她没再多想,赶紧追出去,锁上门后,跟他一块等着电梯。她眼角不住偷觑对门邻居……电梯快来电梯快来。
「妳是要去买什么?」他随口问。
「我……我去买大衣。对,我是要去买大衣,今天最后一天特价。」对,到时候,买了大衣,拿了发票集点数,她就装作不能浪费,有东西换就随便去拿一下,大衣要挑多少钱的才能换到她想要的沭浴组……正在偷偷计算,忽然发现他正盯着她看。
两人并站时,她才发现他足足高她一个头,他本身就属于修长斯文体型,穿著价值不菲的黑色外套,看起来带着几分优雅。当然,只要他别说出恶毒的话来,算是有点气质的,他的前任女友真疼他,在他身上砸下重金,难怪他这么懒得找工作——她实在忍不住了,结结巴巴问:
「你、你老盯着我看干嘛?」 」
「我在想,有的人一说起谎来,不但脸会红,连眼眶里都好容易积水。」
她用力睁大眼睛,看着他,很心虚地说:「我是感冒,鼻塞。」
「我有说是妳吗?成兰,妳连考虑都没有就自行跳进来承认,我都开始觉得欺负妳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
「我跟你,又没仇,你干嘛老欺负我?」
「因为妳脸上就写着『快来欺负我』啊!」他很理所当然地说。
你的脸写着很欠扁!她内心默默地回道,却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好希望今天晚上能梦见他,从他背后偷袭他——忽地瞄见对门一阵喧哗,然后男男女女鱼贯走出来,她赶紧躲到他的身侧,看见他们也在等电梯后,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说:「走楼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