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很好,上天已经对他做了惩罚,她无须再帮自己找理由不去恨那个人,虽然娘总是说:心中不能存有恨念,一旦有了恨,自己也会跟著痛苦。可是她……做不到啊,她是不是还不够成熟,能变成像娘那样,只有爱、没有恨的人呢?又为什么娘做到了,却还是不能脱离病痛的纠缠,还是舍下了她们姊妹俩,过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生不如死……姊姊总是那样哭著说。她想留住姊姊,不许她那么做,可是她还是晚一步,只留下了她那双小巧的绣鞋。真的好冷啊,那座湖……
想到湖,流光放眼搜寻卫府花园里的造景池,这才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座不小的大池子竟被放光了水,池边还很杀风景地堆起了半高不矮的白石围墙?流光呆了半晌,瞪著不远处凉亭里的卫寻英,他正看著家丁搬运石块进来,继续堆砌著那座围墙。
卫寻英正在监工,心中忽然一动,不自觉地抬眼望向流光房间所在的阁楼,正好看见她伏在窗边,尚未东起的黑发被风吹得在空中飞扬起来,极白的肤色在光线的照耀下更显白净透明。她--正盯著自己看!卫寻英心跳大乱,不舍转开眼,却忍不住伸手向她打招呼。
流光与他四目相对,竟然有偷窥被抓到的窘迫感?她连忙收回了视线,反常地加快了动作,用力关上窗。
卫寻英的手停在半空中,颇为尴尬。可是他身边正搬著大石的家丁却“嘿嘿”笑起来,暧昧地向卫寻英恭喜道:“放心啦,少爷,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卫寻英一脸茫然,收回了手。“什么意思?你没看她立刻关了窗?”
“那是因为她害羞啊!你有看到她害羞的表情吧?”家丁一副经验老到地解释给卫寻英听。“男人向女人示爱过后,女人就算没答应你,但若见了你会害羞地跑开,而不是厌恶地逃开,那就表示她对你也有点情意,那就成功一半啦!”
“你怎么分辨‘害羞地跑开’跟‘厌恶地逃开’?”卫寻英相当认真的请教,只差没拿纸笔抄笔记了。
“哎呀!我的少爷啊,你平常那股精明都哪儿去了?连这也分不出来吗?”家丁无可奈何,干脆示范。“哪,像这样--”他脸上故作娇俏的笑,手掩著嘴儿,笑了两声就小碎步地跑开。“这就是‘害羞地跑开’啦!如果是这样--”家丁脸一板,面无表情地瞪著卫寻英,浓眉一皱,莲花指在鼻子前面挥了两下,嗤了声转身就走。“这就叫做‘厌恶地逃开’了,懂吗?”
不只卫寻英,其他停下手边工作跑来围观的家丁们也都跟著隐隐流下了冷汗。“懂,我懂了……”
阁楼上,流光的背紧贴著墙,听著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忽然想笑。这两天日子过得精采绝伦,未免太过刺激?连她的心绪都跟著大起大落,变得莫名其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懂。尤其是昨晚听到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的大胆示爱后,她再看到他时的感觉,也跟著愈变愈怪了啊。她喜欢他,真的只是喜欢吗……
“任姑娘,你醒啦?”云娘叩门而入,笑脸盈盈的。
“你早,云娘。”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是热呼呼的……
“早啊,来,我帮你梳洗。”云娘端来了水盆给她洗脸,流光忽然想起了在蜜玉园服侍碧水的日子。好久没见了,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可好呢?
“哎呀!”云娘忽然一惊,伸手摸摸流光的脸。“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还很烫呢,你是不是昨晚著凉啦?”
“啊?没--没有,大概是太闷了吧……”流光支支吾吾地嗫嚅著。
云娘起身去推开窗扇。“傻孩子,窗关得那么紧,自然闷了。”推开窗,云娘心情愉悦地往窗外眺望,很自然地瞥见正在施工的造景池边,那不时望向这儿的卫寻英。“咦?少爷?他正往这儿看呢--”
流光洗完脸,正想无声无息溜出门,不过云娘兴奋的声音已经冲到耳边。
“任姑娘,难道你刚刚就发现少爷往你这儿看,所以你才脸红的?是不是啊,你别怕羞,昨晚你和少爷的事儿啊已经传遍了整个苏城,传得惊天动地的!这一切发展得真是太好、太顺利了。我这媒人已经等不及要替少爷准备办喜事了!”云娘笑著,又叹口气。“自从夫人病故,老爷又走了,这卫府冷清许久,好久没喜事可办了。任姑娘,托你的福,想必不久府里就会热闹起来啦。”
媒人?流光真是愈来愈有身陷逼婚的阴谋里的感觉了。
“卫当家的为什么要把池子给封了?”
云娘笑了出来。“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少爷他说啊,你曾经问过他投河自尽的事儿,他怕你一时想不开,朝咱们这大池子一跳--那可就完了!他宁可把池子给封了,也不要你发生意外。毕竟你对他、对宛在轩,都是那么重要啊。”
流光听得不禁皱起眉头。这个--这个笨蛋,怎么会认为她会跳湖自尽呢?又怎么会--把她说过的话记得那么清楚,如此大费周章地封湖?
“少爷吩咐,姑娘醒了就请到饭堂一起用早膳吧,然后少爷还想请姑娘一同上街逛逛。”云娘又想替流光上胭脂,有了上次猴儿屁股脸的经验,流光尴尬地笑著,婉拒了她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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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小贩叫卖著糖葫芦,几个娃儿争著跑去买,卫寻英将流光拉近身边,护著她不被那些横冲直撞的小鬼撞到。他朝那几乎把手里两串甜腻腻的糖葫芦塞进他怀里的小男孩瞪了一眼,用拇指和食指拎著他的衣领把他拎远点,一脸嫌恶。“我向来不爱小孩,他们整天不是吵就是闹,再不然就是哭,真是一群扰人精。”
偏偏那群孩子就爱在卫寻英身边绕,就等著玩他把他们给拎起来的游戏,搞得卫寻英不胜其扰。“滚远点!别挡路了!”
流光觑著卫寻英脸上的薄怒,有渐渐变成火冒三丈的趋势,她眼里有了些微笑意。“可是,你以后不也会有孩子吗?你也会……说你的孩子是扰人精?”
“那可不一样,我卫寻英的子女绝对很有家教的,不像这些野孩子--好啦!快给我滚!再不滚我就要踢人了!”卫寻英终于爆发了,朝著那群孩子怒吼。
孩子们一轰而散,一个小女孩站在原地,先是一愣,然后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看!你看吧!刚刚又吵又闹、现在又哭!烦死人了!”卫寻英恼火地抱怨著,完全不想搭理那个正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黄毛丫头,即使有几个路人正对著他们指指点点。
流光摇摇头,朝那女娃儿走去,蹲下身来安慰她,又把刚刚云娘替她扎辫子的发带取下,在女娃儿的手腕上巧巧系了个蝴蝶结。女娃儿终于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又找同伴去了。“哭了,就得哄,否则就会永不得安宁。”流光站起身来,走回卫寻英身边。“而且别人看了,会以为你一个大人,欺侮小娃儿。”
卫寻英嗤了声:“不是你叫我别隐藏自己真实的喜好跟情绪的吗?这会儿怎么又要管别人的脸色了?”
“凡事皆无绝对。”流光慢慢说著,停了好久,才又是一句:“适时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