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闻声,迟疑了几秒,站住身,缓缓回头看向唤住她的男子。
果、果然是她吗?十年了,他几乎要忘记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那终日苍白无血色的肌肤,勉强能说是她唯一的特征。“你--你叫做任流光,没错吧?”
小傻望著眼前这努力维持脸上表情平稳,但激动眼神却背叛他的陌生男子,算了算两人之间的距离……七步、八步、十步远,好,可以了。“嗯。”
卫寻英强压心中激动,努力告诉自己:验明正身、验明正身,他一定要确定她就是那个任流光!“那你;-你会背那首诗吗?你以前老爱背给我听的--”
诗?
心底有个封印又被解开了,某一部份记忆悄悄溜了出来。她早就忘记自己会背诗,而且是爹教她的诗啊……流光闭上眼,熟悉的诗句一串风似的滑进了脑海,她不自觉地慢慢开口:“车遥遥,马幢幢,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
“任流光!”卫寻英不等她背完,忽然往前大跨两步,顿时让两人间十步远的距离缩小到一根手指长的缝隙。他再也装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不管这大街上有多少人正在看,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脸贴近了她:“你--终于回来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是谁?”在路人的好心帮助下,韩雍好不容易才从破篓子堆里爬起来,没瞧见那已被流光塞回袖子里的蝴蝶扣。他看看一脸激动的卫寻英,再看看脸色苍白到像是失血过度的陌生女子。“怎么啦?大、大哥?你又在咬牙切齿了喔……”
流光望著抓住了她的一双铁臂,阵阵残缺而混乱的画面袭上脑海,她满面惊骇:“放、放开我!”
卫寻英一愣:“你不记得我了?”
“放、手!”惊骇的表情转为忿怒,小手握起了两个拳头。苍白脸蛋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卫寻英还来不及温习回忆,脸上立刻吃了一记拳!
“啊!你这丫头竟敢打人!”而且还打在卫寻英那张玉容颜上!韩雍惊叫著,立刻躲到老板身后:“老兄,我不懂武,你快、快去阻止那疯丫头,她打的可是宛在轩的卫当家啊!”
卫寻英左边的脸颊火辣辣地在发痛,他顾不得疼,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再度挥过来的拳头,莫名其妙地瞪著她。“你干什么?”
“大哥!快将这疯丫头制伏,抓她去见官!”
“咦,不用见官,我想她是从蜜玉园偷跑出来的姑娘--啊,说人人到,那边来的不是蜜玉园的老鸨吗?”店家老板指向不远处正走来的花二娘一行人。
“蜜玉园偷跑出来的姑娘?”她--沦为青楼妓?卫寻英瞪著眼前这张又害怕又忿怒的苍白脸蛋,忽然觉得胸口一紧。怎么会呢……
“老娘一定要把那死丫头给我揪回来,我在她身上挂了多少值钱首饰啊!竟然说跑就跑,搞得我人财两失!死丫头,等我抓到她看我怎么--哎呀,这么巧,这不是韩爷吗?你躲在这儿干什么?”花二娘眼角瞄到了正躲在老板身后的韩雍,连忙上前打招呼。她转个身,又看见了卫寻英跟……“卫当家也在?啊啊啊--小傻!你竟然在这儿!来人啊!快把她给我捆回去!”
“小傻?在哪?”卫寻英回头张望,却没看到别的女子。他瞪向流光,又瞪向花二娘。“难道--你就是小傻?”
“是啊!她就是那个苍白瘦弱又跛脚的傻子……咦?”花二娘忽然盯住任流光的脚,错愕道:“你、你怎么不跛啦?”
“你是蜜玉园的厨娘?”卫寻英抓住任流光的手掌握得更紧了。
任流光吃痛,却没叫出声,只是瞪著他,浑身发抖得厉害。
“难道你这死丫头骗我?好啊,一下子变得又不傻又不跛了,还把小李爷打成那个样子,现在小李爷气得要拆了蜜玉园,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花二娘气忿地要抓任流光,却被卫寻英一手挡开。
“不许碰她。”一下子找到了任流光,同时找到了他寻遍万里的厨娘,卫寻英此刻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狂喜!“嬷嬷,我要带她走,替她赎身要多少银两,我付!从此后我买下她的卖身契,与你蜜玉园再无关联!”
卖身契?哪来的卖身契?她只是被捡到的孤儿,被她逼良为娼罢了。花二娘心中算计,就算没有卖身契,也不能白白将小傻送人。“卫当家,您要带她走也行,只是小傻是咱们蜜玉园的红牌,赎银要两千两,给了钱,咱们就从此不相干。”
围观的众人哗地一声,议论纷纷。两千两白银哪,看不出来这等货色的妓女身价如此之高!韩雍咳了一声,跑来卫寻英耳边轻语:“大哥,你别听老得漫天开价,这姑娘依我看顶多一百两的身价。”
生意人的本性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做亏钱生意!可怪的是,明明知道老鸨坑他,他却不容许自己继续跟老鸨议价。“好!就两千两!你随时派人来宛在轩拿银子,人我现在就要带回去!有这么多人在场当见证,宛在轩卫当家的信誉够让你信服吧?”
“啊?够够够,人您带回去吧!我再找人跟您拿银子就是。”没想到卫寻英会那么爽快答应这桩吃亏的买卖,花二娘跟众人一样错愕。
群众惊声连连,卫寻英花两千两买个小妓女毫不眨眼!而且是这样一个瘦弱不堪的苍白女子。围观的众人逐渐散去,流言也开始散播,一传十、十传百……
隔天流遍苏州的最新闲聊话题--苏城三大美男子之首、宛在轩大茶馆卫当家,并非有断袖之癖,而是与小李爷同有偏爱病女之好,愿为蜜玉园病妓花两千两天价赎身,堪称苏城第一痴情!
春城无处下飞花啊……
第三章
呼噜噜把冷掉的菊花茶喝光,男孩望向身边紧紧挨著他坐的小女孩。
“欸,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做卫寻英吗?”
小女孩摇头,看起来很想睡。她说她这几晚都偷偷起来学熬粥,总没睡饱。
“是我爹娘带我去给算命的师父看,师父取的。他在签桶里摇出了两个字,就说这两个字适合我的命格,所以取叫寻英。其实我觉得他根本在唬人,我的命格到底是什么,听他鬼扯了半天,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小女孩慢慢点了个头,接著是一阵沉默。
小男孩踢著地上的小石头,忍不住又开口问:“那你为什么叫流光?”
“我爹取的。”
“我知道是你爹取的,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取这两个字?”
小女孩略一偏头,想半天。“嗯,有。”
男孩摊著手等她述明原委,却又等来另一阵冗长的沉默。大眼瞪小眼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吼起来:“喂!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又呆了半晌,才慢慢道:“爹说,娘怀著我时,爹正好赴京赶考,剩下娘跟姊姊在家乡……爹很想念娘,娘也很想念爹,两个人天天都写信……有一次,爹在信里写了首诗,娘很喜欢其中一句,所以……在那句诗里撷取了‘流光’两个字……当我的名字。”
小女孩说话慢吞吞的,开口前又得想个半天,等她解释完这一大段冗长的缘由,男孩已经不耐烦到火冒三丈的程度了:“那到底是什么诗啊?你会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