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深爱着尤里,谢维克也无法解释。那种起源于有记忆之初的早熟爱恋,已经等同于他的血液,无时无刻、无所不在、永不间断地在他体内流窜着了。
喀嚓!门向内开启,里面烛光荧荧,有若白昼。黑发男子端坐在窗边的长椅上,低头翻阅着一本书。发现到自己不再单独,男子合上书本,抬起头面对他。
「我的运气不错,你今天回来得很早,维克。」尤里先开口。
谢维克牢牢地盯着他,不懂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若无其事」的表情。难道他们上次见面时所发生的争论,他都当作是在放屁不成?
「你来做什么?」于是,他的口气冰冷,生硬。
尤里唇角的微笑不变。「我来看自己的侄子啊,维克。」
「谁是你的侄子?」谢维克暗暗握起拳头。当尤里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尤里来的目的绝不是求和,更不可能是求爱!
「维克……」以一种深受困扰的,仿佛学校老师带到一名顽劣子弟般无可奈何的表情,尤里叹息地喊着。
「如果你不是来告诉我『你错了』,如果你不是来告诉我『你爱我』,那么,我不想看到你。请你立刻离开伯爵府,这里不欢迎尤里·兰登斯科这个人!请你滚出去!」
尤里,你太残忍了!
谢维克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能对自己如此残酷?他会不知道,挑这个时候来访,只会让自己燃起无谓的希望吗?有什么是比在一名濒临饿死的人面前,炫耀一盘能看却不能吃的食物更恶毒的?
……你要伤害我到什么地步才肯罢手?尤里!
第三章
尤里早预料到谢维克会有如此的反应。
他心爱的侄子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从不隐藏自己的观感,喜欢就会大声说爱,嫌恶也会明白地让对方知难而退。这是在受到充分、无私、无限量的亲情滋润下,所培养出来的单纯性格。因为无须害怕、顾忌他人的想法,也不曾领会失去爱的恐惧,所以才能以最直接的方式来表白自己的情感。
对维克的坦率,自己经常感到如同妒忌一般的强烈羡慕。
如果……不只一次的,尤里曾这么想……如果自己也像维克一样,拥有一对热爱自己儿子的双亲,在宽阔如海洋般、源源不绝的亲情之爱中成长,那么,他是否也能更单纯而直接地去爱人,是否也能率真地敞开心胸,勇敢地接受他人的爱与被他人所爱……呢?
他也想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可是,他做不到。他爱人的本能,早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恐惧,不安,怀疑和绝望给破坏殆尽了。
剩下来的余烬,尤里只能将它努力聚集为亲情之爱,将它奉献给大哥,以及大哥与嫂嫂生下来的救赎天使。
尤里还记得初次见到刚出生不久的维克,当时襁褓中的漂亮小天使对他伸出了肥嘟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头,笑开无牙的小口。那时尤里便发誓,他会成为这天使最忠诚的仆人,守护他,疼他,爱他,做一个最完美的好叔叔。
唉,为何他们之间会莫名其妙地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呢?从哪一刻开始,自己与维克之间的关系,竟产生了不该有的变化呢?尤里实在想不通。
自从几年前维克向他示爱以来,他已经想了千遍,万遍,但是没有解答的难题,至今仍旧是个谜。
「滚出去!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
看着不假辞色,怒指着书房门的维克,尤里平静地开口说:「是大哥要我来探望你的,维克,听说你近来都和普罗曼公爵一班人在一起,让大哥很担心呢,这是真的吗?」
「这关你什么事!」紫瞳眯起。「啊哈,我想起来了,你是自称我叔叔的那个人,是吗?很抱歉,我所认识的尤里已经死了,而我没义务向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报告我的行踪。我要和谁交朋友也是我的事,不需别人干涉!」
尤里对他孩子气的回应,感到啼笑皆非。唉,这个被宠坏的家伙。「不要意气用事,维克。普罗曼公爵并不是个很适切的……据我所知,他是位品行让人质疑的男士,与他交朋友会对你日后的言行产生不良的影响。身为伯爵府的继承人,你应该多和正派人士往来才是。我相信你并不缺乏朋友,又何必挑上他呢?」
嘲讽的紫瞳在尤里脸上晃了一圈。「听到一个大白天就逗留、出没在男娼馆的人,批评、讨厌起别人的『品行』如何,真是新鲜极了。我倒想请教阁下,一位『正派人士』该用什么样的基准来判断,才叫正派呢?像你这种流连风化区或耍赖欺骗他人的人,算是模范好人吗?」
尤里没有被这恶毒的话给刺伤……至少表面上没有。「你的看法没错,维克。因此我和普罗曼公爵都非『善类』,你该远离我们才对。请你就这么做吧!」
本意要给尤里难堪的,不料竟被他不温不火的一句赞同给还击,谢维克咬咬牙根。「你不要指使我该怎么做,该死的!尤里,你为什么要来找我?看到你的脸我……我就想吐!你这个背叛者!」
背、叛、者……吗?苦涩地咀嚼着这三个字,尤里才想问问老天,到底是谁背叛谁,侄子爱上叔叔,这是理所当然的吗?绝对不是。别人都不会碰到这么荒谬的情境,偏偏自己去碰到了。维克不该爱上自己的,只要维克不爱上他,他们至今还会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好叔侄。
由我身边,偷走了我心爱侄子的人,是你啊,维克!
想知道为什么的人,是我!
「你想怎么骂我都随便你,维克,可是你不要再和普罗曼公爵见面了。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会马上从你眼前消失的。」尤里忍着不去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忍着不发脾气地说。
「当你自己都不能履行诺言的时候,你凭什么跟我要求承诺?一个骗子,有资格站在这儿大言不惭地向我做出任何要求吗?」
这句话,比想像中还来得有杀伤力。
尤里的蓝眸黯淡下来,他无法反驳维克,因为自己确实欺骗了他,确实没有履约的诚意。自一开始,他就做好爽约的打算了……
这没什么,没问题,没事的,不过是小小的谩骂,这辈子什么样的难听话、辱骂,污名都听过了,与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相较,现在维克所说的根本像是轻微的搔痒罢了。
「干吗?摆出那种受害者一样的脸色,是想博取我的同情吗?笑话!真正被欺骗、被玩弄的人究意是谁?」一撇唇,半皱着眉,紫瞳丽人不耐地说:「你快走吧,尤里。一个人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你不要逼我做出我不想做的事。在我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前,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后,谢维克朝着门边走去。
「维克,你无论如何都不想听我的劝告吗?」无视他的敌意,尤里追上前一步。
握着门把,不愿回头的银发男子,背对着他说「你实在很烦,尤里。真那么想在我父亲面前做个百依百顺的好弟弟,是你的事,你自己去想办法。可是你再继续喋喋不休对我管东管西,在我附近晃来晃去的话,后果你自行负责!」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开启,使劲甩上。
被独留在书房内的尤里,束手无策地叹了口长气。以目前两人间的恶劣状况来看,想阻止维克与普罗曼交往是桩艰困的任务,但是,他不能轻言放弃,否则他要怎么向全心信赖自己,把维克交给自己的大哥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