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小城,天还没黑就收铺子了。」
楚镜平坐在客栈大堂里,与胆儿一起吃饭,满桌佳肴引不起他的兴趣,倒是叫伙计倒了白开水,一口一口品尝着。
「少爷,你喝出什么名堂了吗?这水会比老家的泉水好吗?」
「没错!」楚镜平眼睛发亮,「想不到一座小县城,竟然有如此清甜水质,惠文县也产麦,为什么没有人想要酿酒呢?」
「种出来的小麦都自己吃了吧?」胆儿猜道。
「方才我们一路走来都是麦田,每年产量绝对够吃,如果多余的麦子卖到其它地方,利润实在有限……」楚镜平指着桌上的一瓶小酒,「这酒难喝,表示地方上的酿酒技术不够纯熟,真是白白糟蹋好水好麦了。」
胆儿看到少爷兴高采烈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转着新主意了。唉!才打算返回老家娶冬香,看来又要耽搁了。
「胆儿,明天我们到处看看,说不定能在惠文城设一间楚家酒坊分号。」
这就是商人楚镜平。他处处留意,没有任何商机可以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楚镜平心中有了主意,胃口於是大开,扒了几口饭,正想唤伙计问明此地的酿酒情况,眼角一瞥,就望见门外走过的纤弱身影。
她背着一个大包袱,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要压垮她,她却毅然扛住这分巨大的负担,右手牵着矮小的大宝,仍是低垂着头,一步步走出大门的视线之外。
原已深埋的叹惋又被她牵动出来。他和胆儿骑马驾车,花了两刻钟才到惠文城,而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小孩,至少要走上半个时辰吧?
更何况天冷风寒,她走一趟路过来,还要再摸黑走回去吗?
楚镜平蓦然站起。「胆儿,你自己先吃,我去去就回来。」
跟在她后头,见她转进客栈旁边的小巷,他也跟着走进去。
骆挽翠全心全力放在背上的大包袱,背得久了,力气也耗尽了,幸亏就快到目的地,大宝挣脱她的手,笑嘻嘻地跑去敲一扇小门。
「陆大娘,我来了。」大宝力气小,挽翠也笑着帮他一起敲门。
「哎呀!是挽翠。大宝!你乖不乖呀?」陆大娘打开门,探出一张和蔼慈祥的福态圆脸。
「娘娘!」大宝仰起了脸,咧嘴大笑。
「大宝,叫婆婆。」挽翠揉揉大宝的头发,解下大包袱搁在房内桌上,随即又系上另一个塞满脏衣服的包袱。
「娘娘!」大宝扯着陆大娘的衣袖,玩得不亦乐乎。
陆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摸摸大宝白胖的脸颊,「这孩子没有心机,谁对他好,就喊谁爹娘,恐怕他还分辨不出来人与人的关系。」
「让他胡乱叫了,大娘都可以当他的祖母了,请您不要见怪。」
「大宝可爱,我怎会见怪呢?」陆大娘眼神一黯,「可惜能让他喊爹娘的人不多,更没机会喊亲爹。」
挽翠系紧包袱结,微低了头,夕阳在天际洒下惨红的光芒,把小巷的墙影拉得更加阴暗。
陆大娘不经意说出挽翠的痛,忙整色笑道:「挽翠,今天你来得比较晚哦?」
「今天有人到我屋子,稍微耽搁了。」
「不会是那些流氓无赖吧?」陆大娘担心地望着她。
「不是,只是来借水喝的。」挽翠牵起大宝的手,「大娘,那包袱里的床单和衣服都熨过了,您要不要看看?」
「我还看什么。」陆大娘笑道:「挽翠你心细,把客栈的被子床单浆洗得乾乾净净,还熨出香味儿,客人都说咱陆家客栈特别好睡呢!」
「是大娘心肠好,让挽翠有一分糊口的活儿。」挽翠羽睫微湿。
「唉!」陆大娘心有所感,拍拍她的手背,「对了!顾着和大宝玩,忘记给你这个月的工钱。还有你要我买的东西,我都帮你买好了。」
接过一个小布袋,挽翠低下头。「大娘,谢谢您。您知道我一个女人家,不方便去买那种药……」
「我知道,你是帮丹桂买生儿子的药方嘛!我就说要去看嫁出去的大侄女,他们就不怀疑了。还有,我也帮你买了大宝的药。」
「从工钱扣下来了吗?」挽翠心喜。
「别扣了,大娘疼大宝,要给大宝补补身子啊。哎呀!瞧我老人家又忘记什么了,等等啊!」陆大娘说着,忙转进屋内。
挽翠攒紧布袋,低头以手指梳理大宝的短发,含泪笑道:「大宝,回去娘帮你熬药,你吃了药就会变聪明,也会讲话了,别人就不会再欺负你。」
大宝不懂娘亲在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深深看进娘亲那对关爱的眼睛里。
「乖儿子。」儿子不笨,他真的明白娘的心意!
「大宝!」陆大娘跑了出来,塞给大宝一袋东西,「这些是客栈做的烧饼,拿回去和娘亲吃。」
「娘娘!」大宝抱紧烧饼,呵呵笑着。
「大宝,说谢谢!多谢陆大娘了。」
「别谢了,你快去看丹桂,早点回去,明天再送衣服过来吧。」
「嗯。」挽翠点点头,捏了大宝的指头,「跟婆婆说再会。」
「谢谢!」
对於大宝的不按常理出牌,陆大娘早就习以为常,她笑着挥手和他们母子道别,掩上了门,却是忍不住轻轻一叹。
挽翠听不到她的叹息,走出几步路,蹲下身拿出烧饼,让大宝握牢了,再把其余烧饼收到袋中。「大宝肚子饿了,先吃块烧饼,这饼还是热的呢。」
「吃吃!」大宝将烧饼送到娘亲脸上。
「娘不饿,大宝先吃。」她笑着站起身,沉重的包袱差点拽得她跌倒,忙伸手扶住墙壁,让晕眩的脑袋稍微休息一下。
再牵起大宝的手,维持她一贯的低头姿势,走进了街道之中。
***
天色变得暗黄,骆挽翠母子一大一小的身影拐进一条小街。
「哟!瞧那个不要睑的小蹄子又来了,每天可真准时来会情郎呀!」
「难怪丹桂气得病了,哪有女人不知廉耻,天天来勾引人家的丈夫!」
挽翠抿紧唇,不去理会风中传来的讥诮话声,她尽量挑着黄昏时候前来,心想那些三姑六婆应该已经回屋煮饭,怎知她们就是等着说她的闲话。
「儿子来找爹了,你说大宝跟徐秀才长得像不像?听说骆家小蹄子未嫁前,常跟姓徐的眉来眼去,她就是带着孽种嫁到颜家的!」
「颜家竟然还能容忍她三年,也算是很有修养了。」
「儿子长大了,越来越不像爹,颜大少爷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把她休了,连大宝也一起赶出去。就是嘛!颜家何必白白养别人的儿子呀!」
「这骆家小娘子长得也挺秀气的,怎么是这副淫荡性子?」
「最可怜的是大宝了,不明不白生下来……」
挽翠陡地抬头转身,眼里闪着怒火,直直瞪视那几位说闲话的妇人。
别人爱怎么说她,她逆来顺受惯了,但是孩子无辜,她绝对不容许别人说大宝的是非。
她的眼神令人畏惧,三姑六婆噤了口,心虚地道:「回去烧饭了。」
挽翠牵着大宝,任夜风扑面,昂首迈步,迎向街底来的一道怜惜目光。
「翠妹,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徐玉泉停下手里的动作。
「徐大哥,我说好来看丹桂的。怎么?她今天好一点了吗?」
「唉!她还是有心事……」徐玉泉低声一叹,重新拿开门板。
他本来已经准备打烊,但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只要挽翠来到他的书画铺子里,他一定门户大开,让别人看清楚他们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