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佾仔细一看,方知原来那人是个他未曾见过的稚龄女娃,「你是谁?」这女孩是家中侍仆的孩子,还是新进府的小丫鬟?司马佾心里暗自疑忖这女娃的身分。
正埋头专心低笑的小丫头,一听身旁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抬头往上一觑。
司马佾不认得小丫头,小丫头同样也不认得司马家的少爷。
「大哥哥,你也因为想娘而睡不著是吗?」天真憨傻的她,不懂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道理,傻气的把自己的心境,套用在别人身上。
「你蹲在这里,是在想自己的娘亲?」司马佾简直不懂这小女孩的心思,既然想念娘亲,为何不哭反笑?
「是啊!」她才入司马府没多久的时间,根本无法适应府中生活。
白天还好,因为要学习的事情实在太多,让她分不了心;可到了夜深人静,她就无法克制自己思亲的情绪,只得偷偷跑出来,躲在这里暗自「低笑」。
「你心里既想著你娘,怎会不难过得想哭呢?」还笑,这种思亲的方式,还真是旷世绝响之一大奇事,司马佾怎么也无法理解。
「不能哭,冬儿绝对不能哭,因为冬儿已经答应了娘,从今以后绝对不哭,就算是为了想念娘,也不能哭的。」提到自己的娘,她不由得笑得更加起劲,就算心里再苦,她也不敢忘却与娘亲之间的协定。
好勉强的一张笑脸!司马佾看这女娃双眼中的神采,明明盛满的是对母亲思念之痛,却为了守诺不得不强逼自己勉强傻笑。
这种笑,让司马佾见了更替她感到心酸,也替她感到骄傲。
想这女娃年纪尚小,就懂得一诺千金,还懂得勉强自己、压抑自己,而他司马佾还未离家就开始犯起思乡病,睡不安枕、心不舒坦……两人这一比较起来,他不禁感到腼腆、惭愧、更感己不如人。
「小妹妹,告诉大哥哥,你今年几岁?」
「七岁。」小丫头伸出七根青葱白玉般的小指头,既老实又正经的回答司马佾的问题。
「才七岁而已啊!」而他今年刚满十二,整整大了这女娃五岁,行径思想却反不及她,「看来大哥哥我,还真该好好向你学习才是。」
小女孩一听这大哥哥想跟自己学习,马上心急的猛摇手说:「不成、不成,冬儿很笨的,怕把大哥哥你也教笨,到时可就要误会了人家的孩子跟弟弟了。」
误会人家的孩子跟弟弟?这是什么话?司马佾把这女孩前后的话连起来一搭,方知……「冬儿想说的应该是怕误人子弟才对吧?」
天真的女娃头微微一偏,满脸懵懂地猛搔著自己的头,「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这句话冬儿是从我家隔壁的大牛哥那边学来的。」
司马佾看这女娃不只说话有趣,表情更是憨傻的可爱,不由得被她给逗得忘了明日就要离家的惆怅,「冬儿能不能告诉哥哥,你家在哪儿?除了你的娘亲之外,家里还有哪些亲人?还有你入司马府的原因好吗?」他边问,边学小女孩率性的与她肩并肩地席地而坐。
「冬儿只有娘,没有亲人,因为娘亲病重需要看大夫吃药,所以冬儿才会自愿卖身入司马府为奴为婢,就为了赚钱给娘亲看病。」
看她说得坦然且无半点自怜自艾的神情,让司马佾心里对她的怜惜更加深一层,毫无任何理由,他渴望能更加了解这小女孩的一切,「告诉大哥哥,你的爹呢?」是死了?还是薄幸负心抛下她母女二人?
「嘘!不能提爹的,尤其是在我娘面前,更是不能提爹这一号人物。」习惯使然,在家中只要有人不小心在她娘的面前提起爹或相公这等字眼,娘亲不是满脸泪水,就是一脸的痛苦。
久而久之,年纪小小的冬儿也深受娘亲的影响,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爹,她马上神情紧张,还会小心翼翼的一嘘,跟著不忘四周窥探一番,就防有人再惹她娘伤心。
看女娃表现得如此紧张戒慎,司马佾也只得配合她不再提起爹这个话题,「冬儿在府中,是负责服侍哪位主子的?」
「司马夫人啊!」提起司马夫人,冬儿笑得不只开怀而且真诚,完全不同于之前那副勉强的笑靥,「夫人对冬儿好好,不只给了冬儿一个好好听的名字,还给了冬儿三个姊妹,另外还让冬儿吃了好多以前从不曾吃过的好东西,就算冬儿做错了事,夫人也不曾骂过冬儿一句,所以我娘就教冬儿要更尽心尽力的服侍夫人,还要把夫人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娘,要好好孝顺,千万不可违背她的话,这样才是一个乖巧的好孩子。」
她所说的一切,在司马府中只不过算些正常又细微的琐事,可经过她那张小小的嘴巴大肆渲染一番之后,所有琐事全成了莫大的恩泽,足以换得她结草衔环、倾心尽力的报答。
这该就是知足常乐、知恩图报的最佳典范。
司马佾怎么也想不到与这女孩的一番对谈,会让他有这么多的收获。在这天真憨傻的女娃身上,他不只习得勇气、守信、知足常乐与知恩图报的道理,还不由自主的被她那张灿烂如阳的甜笑所吸引。
就因她脸上那抹如暖阳一般灿烂的笑靥,司马佾突然兴匆匆的拉著冬儿的小手,开口道:「大哥哥帮冬儿改个更好听、更适合你的名字好吗?」
「不要!冬儿很喜欢夫人帮我取的这个名字,冬儿好听又好写,冬儿早学会了怎么写它喔!」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冬儿还当真随地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当场写了「冬儿」两个很丑、很丑的字体,「大哥哥你瞧,这两个字是不是冬儿的名字啊?」
「是啊!只是……」有点歪七扭八,若非她开口解释,司马佾还差点看不出写在地上的字就是冬儿的名字呢。
「只是什么?大哥哥你倒是说啊!」她好紧张、好紧张的追问著,「大哥哥,如果冬儿有错的话,你可要老实的告诉冬儿,千万别顾忌什么才好。我娘曾教过我,说什么知道错就要改,跟著才能拿扇子吃大块的腌肉喔!」小小年纪根本不懂得什么大道理,能让她牢记在心的就是关于吃这件事了。
小女娃的一番话,又把司马佾给搞得胡里胡涂了。
什么知道错就要改,然后又什么扇子,又什么大块的腌肉,这到底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警世格言?简直就是辞不达意的狗屁道理嘛!
等等,这女娃的话也许是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才是。
顿悟之后,司马佾突然哄堂一笑,边笑边对小女娃解释:「小妹妹,这次你可又把话给听错了。你娘的话应该是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意思就是说要知道自己犯错而能立即改过,也算一件莫大的善举。哈哈哈!」
看大哥哥笑得那么开心,不知自己闹出笑话的冬儿也傻傻地跟著他一起笑,「嗯,好像是这样没错耶!」年纪轻轻的她,也是听得模棱两可,记忆最深的就是有大块的腌肉可吃。
「丫头,你还真是个宝啊!」被她这么一逗,司马佾心里因即将离乡而起的阴霾全数消逝无踪。
只要想起这女娃能把误人子弟,解释成误会人家的孩子跟弟弟,把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解释成拿著扇子吃大块的腌肉,他更是笑得无法压抑,还夸张的笑出两行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