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每天最重要的事,总要留待夜色深浓时才肯去做,夜色是最好的保护色,让人感觉自己是被包庇、被娇宠、被放任的,在温柔的夜晚,可以任情任意编着属于自己的心曲和秘密,不必担心有谁来窥探。
夜裹,或许已经有些疲累,白天在红尘滚滚的人间河裹泅泳了一天,数不清的言语和繁华热闹不容人拒绝,披挂得耳目尽满,所有不能选择的装饰,霸道而蛮横的强加在身上带着行走。甜蜜的话语或许只是无奈,柔情的呵护也许是不得已。
终于,黑夜裹不再有别人,可以放下心以倾泻的星光淋浴,将白昼裹多余的琐琐碎碎全部抛弃,只留下心底的小小感动,留下不能忘记的温柔笑靥,而把“为什么”全都忘了。
感情的负载太多令人疲倦,一再追究着“为什么”教人生显得贫乏,只愿静静的被包容在黑夜裹,并肩同行在一条星光灿烂的大道上,岁月就任它流逝得远远、远远的吧!
今友又有星星来窗前点灯,庭前的荒上路上绽满月光花,幽白透明,一路散幽香。沉静的夜不适合笑语喧哗,最好是让隐约的冷风来回细吟,吟唱出一曲悠远而古老的人司坟事,在天阶夜色襄,漫天铺陈一场生命中的豪奢。
第一章
北风如刀,遍地冰霜,这是江南少见的寒冬。
苏州城玄妙观的大道上,一队清兵手执利刃,押着十来辆囚车,冒着冷冽的朔风,向北而行。
前面的五辆囚车上禁锢着的都是书生打扮的男子,最前面的那名书生尤其显得温文儒雅,另外的几人也都是文士,可是押解的士兵对待他们,却彷佛江洋大盗般,给每个人都戴上了重重的手铐和脚炼。
后面的囚车中押的全是老弱妇孺,皆是囚犯的眷属,最后面的一辆囚车中坐的是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孩童,对周围的一切变故,他完全不能理解,只知道爹娘都被锁起来了,天气又冷,他的肚子好饿,忍不住大哭出声,直喊着:“娘、娘,我好冷啊,我好饿啊!”
孩子的哭喊声令人闻之鼻酸,一名围观的中年妇人忍不住拿出麦饼,悄悄靠近囚车,正想丢给那孩子,不料却被一名清兵发觉,伸手将那名妇人用力一推,喝斥道:“干什么!这是朝廷重犯,谁都不许靠近!”
这番恶言恶语吓着了旁观路人,尽管如何凄恻不忍,都没人敢再说什么,默默的看着官兵押着囚车,渐渐地愈走愈远,只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痕迹。
道路旁的一家茶楼裹,三三两两坐着不少客人,直到囚车去远了,便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刚才的事。其中二楼雅座有一名中年文士以极轻的声音低叹了一声:“唉!可怜呐!”说话时,他的眼眶都已经微微发红。
中年文士旁边桌子的一名年轻人,忍不住好奇的走过来问:“请教这位先生,您知道这些书生是什么人?犯了什么重罪?”
中年文士转头打量一下年轻人,语带激愤的说:“嘿嘿!犯了什么罪?这两天苏州、松江、常熟捉了三十来名读书人,全都是咱们江苏的大才子、大名士,个个都是无罪株连,真要论起罪名,说穿了还不是朝廷硬安上的。”
“这样说起来,这年头多读书反倒容易惹祸。”年轻人感叹的说。
“可不是吗?”中年文士似乎满腹牢骚,不吐不快。“像刚才最前面那辆囚车裹的中年人,是江南知名的大名士叶方蔼,他还是今年的新科探花哩!”
“什么?叶大先生也被捕?”年轻人大吃一惊,“他犯了什么罪?”
“他得罪了当今的辅国大臣鳖拜,鳖拜派人查出他几年前曾经欠了一文钱的税粮金没有缴清,硬生生安上一个‘存心抗粮’的罪名,革了他翰林院编修的官职,还把叶家一家大小全都捉了起来。”
“就为了一文钱?”
“正是为了一文钱,小老弟,这年头‘探花不值一文钱’呐!这件事传遍大江南北,许多士人纷纷隐姓埋名,再不敢承认自己知书识字了。”中年文士摇摇头,“满清朝廷这样子凌辱读书人,看来江南士子们未来还有一场大浩劫,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大祸临头了呢?”
“啊!这……这……”年轻人似乎吓呆了,期期艾艾的说,“难道朝廷就不讲道理了吗?”
“讲道理?哼!你想跟统治者讲道理?”中年文士冷笑着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几时听过待宰的鱼肉能和刀子、屠夫讲道理的?”他愈说愈气,声音不免大了起来,引起其它茶客的侧目。
忽然,茶楼掌柜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对着中年文士客气的拱手为礼,笑着说:“两位客倌,打扰了,这是小店奉送的四色粗点心,两位慢用。”说话时,掌柜的扯了扯中年文士的衣袖,朝左边的墙上指了指,中年文士和年轻人一同转头看过去,墙上贴着一张字条,以正楷写着“莫谈国事、勿论朝政”。
由于满清朝廷刚入主中原,为了镇压民间反抗,在各地设有密探,侦查百姓言论,为了避免惹祸,江南各地的茶楼酒肆等公共场合都贴上类似的字条,提醒客人少谈国事。
中年文士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取出钱朝桌上一丢,也不理会身旁的年轻人,意兴阑珊的走出茶楼,沿着大道慢慢往城南走,雪花飘飘,刚才大道上数十辆囚车所留下的痕迹几乎全部被掩盖住了。
街道上一片冷清,稀稀疏疏的行人个个埋头赶路,中年文士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小巷,在两扇油乌漆黑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举手拍了拍。
“呀——”大门开了,一名梳着双辫的青衣丫鬟探出头来,一见中年文士就欢呼道:“老爷回来了!可等得教人心焦,终于盼到老爷回来了。”
“怎么?家裹有事?”
“有客人来拜会老爷,已经等了一早上,夫人正打算央求隔壁的王大爹出去找老爷呢!现在可好了,老爷自己回来了。”
“哦?有客人?”方学礼皱起眉头,他是明末遣臣,文名重于天下,但是明末朝政腐败,他一直未曾受过重用,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风尘俗吏,而满清入主中原后,他更是对官宦仕途灰心绝意,于是干脆搂交绝游、闭门读书,与故旧戚友极少往来,带着一家人隐居在苏州城内,安安分分做个教书先生,怎么会有人在岁末深冬时节冒着大雪来访呢?
“客人在后乐小筑等着呢!”
方学礼走进书斋内,不禁大吃一惊,来人竟是苏州城内首富乔慕希,乔家是百年世家,也是苏州城的著名仕绅,而方学礼不过是外乡流寓而来的穷教书匠,平素根本不相来往。
“呃!乔老爷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久闻礼翁学养俱佳,乃一代宿儒,今日特来拜会。”乔慕希并没有任何仕绅的架子,很谦和的说。
“不敢当,乔老爷太客气了。”
“不瞒礼翁,乔某今日前来,是为犬子之故。”乔慕希说,“乔某只此一子,今年已十七岁,还算聪敏好学,可惜的是一直未得明师指点,也就没有什么大进益。所以今日特来恳求礼翁,将犬子收录门下,详加教导。”
方学礼明白了,乔慕希是想聘他做西席,教导乔家少爷,可是富家少爷娇生惯养,本不易教,加上这位乔少爷又是独生子,一定备受父母亲长的溺爱,因此想也没想就推辞说:“多蒙乔老爷错爱,只是在下才疏学浅,不敢担误令公子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