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是他太依赖邵彤,习惯这份依赖而不自觉。
在他的思绪中,邵彤烫好了一盘水饺,端出来放在餐桌上。
“煮好了,快吃吧!”把筷子递给发愣的人,摆好东西的邵彤顺手拉张椅子,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等着看他吃。
不用说,他要确定江未礼把水饺吃完,才跟着善后。
暗自一叹,江未礼乖乖伸出筷子,准备开始认分地吃水饺。
打小认识是没错,可是他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么习惯于被邵彤主宰一切?这些年,他真的活得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除了邵彤,他这八年的记忆里,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小心,烫!”怕他粗心,一口把水饺放进嘴里,邵彤立即喊道。看见他有些恍惚,他怕他忘了那是刚煮好的食物,很容易烫嘴。
“我知道。”筷子不过刚碰到饺子……江未礼真想叹气。
邵彤当他是小孩般地照顾,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不吃?”吞下几颗水饺后,江未礼望着盘里似乎没减少,还有很大一盘的水饺,因为自己吃不下那么多,于是忍不住问。明明从小喜欢吃水饺的人是邵彤,没有理由煮了他自己不吃吧!
“你吃就好。”确定他开始进食后,邵彤便转开视线,翻起放在餐桌上的财经杂志。对于江未礼问的问题,他只是头也不抬随口回应。
晚餐没吃,此刻的他仍没有任何食欲。
当然,他晚餐没吃这件事,不能让江未礼知道,否则自己没吃,光要他吃的立场何在,对吧?刚满三岁的小朋友,要是发现这样不公平的要求标准,都会因此不满而抗争,遑论三十岁的江未礼。“我吃不下那么多。”从一开始,看见水饺的分量以后,江未礼就以为邵彤也要吃,否则干嘛煮了整整一大盘。
整他还是……报复?
不愿意小心眼,可是说眼前这好一大盘,至少够他吃三、四餐的水饺分量,是邵彤气他傍晚的事而故意煮出来的,倒让人不由得有点相信。
“对了,我明天中午有事,没办法去学校接你,你自己回来可以吧?”没理会他的埋怨,当是没看见他皱起的眉头,邵彤像是打算要出远门的母亲,不厌其烦地交代:“明天弄好早餐以后,我会先煮好你的午餐放在冰箱里,你中午回来记得要微波来吃,不要随便饿着肚子。”
“如果你有事,不用那么麻烦先煮我的午餐了,饿了我会自己买来吃。”本来就希望邵彤能放他独立,好有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对邵彤的话他当然没有意见。只是无前例可循,他不免疑惑,“你明天中午要去哪里?”
经邵彤一提,他想起明天是星期六。
虽然学校只有半天课,而邵彤肯丢下他半天也是种进步,但江未礼还是有种将被丢下的寂寞感。
挥不去的疑惑,悄悄在他心底泛开了阴影。
照他的经验,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两个人是否弄得有些不愉快,邵彤都不可能不去学校接他回家—除非他真的有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除非你嫌我煮的食物,否则就不用在外面吃。”翻了杂志下一页,邵彤没看他,平淡的口气透露着无比的决策力,似嘲非嘲道:“等你饿了买来吃,你的五脏六腑恐怕会自己跑来跟我求救抗议了。”
近年来,未礼的大脑和胃根本不连线。
反正他煮了午餐,晚上回来就只要看看盘子是否空了。相信他也没多出来的胆,敢把他特地煮的食物偷偷倒掉,还是拿去喂了野狗野狗。
某些意外,非一己之力能够掌控……
有母亲大人在,要是他明天中午被“意外”拖住,到了晚上都还回不来,说不定他连晚餐都会省了不吃,所以他不能听从他的打算。
先做好两顿食物,这样还是最保险的决定。
“那,你明天要去哪里?”突然间,江未礼已不在意吃的事,只是非常想知道他明天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从进门以后,他就觉得邵彤的态度不对劲。
那种存在空气里却又捉不着、让人格外在意的感觉,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有他不希望发生的事,就要在眼前发生了……
静默几秒,邵彤终于瞥了他一眼。
“去成全你的希望。”
“什么意思?”有些逐渐明了的体悟,江未礼这下了吃水饺的筷子,有种恐惧莫名,因而心脏即将无力的滋味。
心跳,仿佛跳得特别吃力,方能凑足他将承受的重量。
“明天,我答应要去相亲了。”言下之意,因为自己的希望,他接受了母亲安排的相亲。在平静的表情之下,邵彤深沉的黑眸中闪过了让人难懂的光芒,意味不明的目光,直直锁住了他愕然的表情……
“老师,你又在发呆了!”
不知失神望着窗外多久的江未礼,愣了一下才转头,看见1A的学艺股长杨晓灵,一脸发现新大陆似的表情站在他的桌旁。
不知为何,他好像常看见这个学生。
“一大早的,老师发作的时间不对哦!”虽然数学老师常常发呆,望着窗外的校园景色也神可是通常是在放学后,才会纵容自己失神。所以了,用充满暧昧的眼神,上下在老师身上打量之后,她不由得好奇调侃。
凭着侦探般聪明的推理头脑,她很肯定老师昨天有事情发生。
不过她也很肯定,老师不会告诉她这个学生昨天他遇到了什么打击,让她站在他桌子旁边好几分钟,却觉得自己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唉,谁教她终究只是他的学生呢!
“我只是看看外面的风景。”江未礼淡淡一笑,的确保留了心事。有很多恼人思绪,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如何跟学生说个明白。而无论如何,他都认为属于成人烦恼,不该加诸在无忧无虑的学生头上。
“同一个窗子、同一个位子、同样的景色,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没去追问他想隐瞒的心事,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亏老师还真看不腻。”
“其实,同一个窗子、同一个位子,景色春夏秋冬有所不同,何况雨天、晴天、阴天各有变化;仔细去分辨和注意,一点色差、一种感受,便是另一种风景。”不知为何,江未礼突然想起初恋情人对他说过的话。
最近,他开始想起了过去,更使得这八年恍然如梦。
他不思考真的太久、太久了。
“老师,不管那个了啦!”瞥了一眼手表,眼见升旗典礼的时间到了,放下几个班上同学迟交补上的作业簿,得在打钟前赶回班上去的杨晓灵,突然神秘兮兮地道:“偷偷跟你八卦一下,今天有新的美术老师要来哦!”
“哦!”虽然有些无奈,江未礼还是笑笑地应了声。
他依旧一派耐心温和的表情,对她的八卦不感兴趣,他亦未表现在脸上。
没有必要,他并不想强迫学生或是别人明白他自己在这番话里得到的感触。若是三年一道沟,他们之间好歹有四、五道沟渠横在眼前。
何苦强求?
就算他放纵自己茫然地过日子,如梭的岁月也从来没为他停过。对学生而言,年近三十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吧!老了,在他的感觉里本来就无所谓,他从来没有不服老的打算。
江未礼不清楚的事是—
荣获“最娃娃脸老师”称号,在学生心中驻颜有术的他,一点都不老。不只女学生认为如此,连男学生和其他老师都相当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