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曲曲的日子耗费他太多心力,他渴望挣脱困境,顺著自己的心意而走。
苍翠的青山绿树令人心情舒缓,郭彬甩开所有的杂思,就著眼前的风景开始说故事。
「以前有人开车走北宜公路,看到路边出了车祸,那人心情不好,就骂那个倒在地上的尸体,说活该开快车被撞死,死了还造成交通阻塞。结果骂人的司机开了又开,过了好几个钟头还在北宜公路开不出去,四周又起了大浓雾;他很害怕,这才知道自己得罪死人,他很後悔,赶紧大声说对不起,说也奇怪,浓雾立刻消失,他也发现自己在下山的路上,原来是他遇到鬼打墙了。」
「郭经理,你不要说鬼故事啦!」筱婷起了鸡皮疙瘩。
「那都是别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我同学亲身经历一件事,他大学时代和几个朋友骑机车夜游北宜公路,也许是他们的机车大吵,扰乱安宁,忽然五部机车一起熄火,半夜两点钟,他们就卡在新店和坪林之间的山路,山里又起雾下雨,他们怎麽发动机车都没用……」
「呜呜,拜托你,别说了啦!」筱婷抱起了两臂,哭丧著脸说。
那夸张的哭音逗起郭彬的兴致,他转头瞥见到她好奇又惊惶的神情,他又很「恶劣」地继续说:「这个时候,开来一部黑色骄车,那司机穿著一件黑制服,说要赶到台北接老板回家,他很好心,叫我那同学五个人挤进车子里,顺道载他们一程,大家一路有说有笑的,那司机突然尿急,大家乾脆全部下来解放,等到准备上车时,那司机却不见了,回头一瞧,路上竟然停著一部纸扎的轿车,里面坐著一个纸扎的司机假人。」
「啊!」筱婷惨叫一声,「你不要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跳车了!」
「江小姐不能跳车,我们刚刚才经过乡公所的公有墓地。」
「什麽?!」符婷又惊又怕又好笑,忍不住娇嚷出声。
郭彬笑得十分开朗,「想不到你这麽怕鬼,我随便说说而已,就把你吓坏了。」
「什麽?你随便说说?那你还讲得阴森森的!」
筱婷故意侧头瞪他,意外地又见到他那大男孩般的阳光笑容。
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负担,他尽情地笑,彷佛天高地阔,无边无际,而他就是在原野间纵情奔跑的淘气孩子。
她猜想,是否这才是郭彬的真性情?只是外在的一切把他包裹成另一种面貌了。
两则鬼故事拉开他们的隔阂,车内的气氛变得活泼起来,郭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在愉快;在江筱婷面前,他不必再当万里建设的经理,他单纯只是一个叫做郭彬的男人。
「我刚刚跟你说的故事,半真半假,真的是我们五个同学一起夜游,其中一个也真的熄火,我们只好败兴回家,可是走到一半,路边出现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女子,向我们招手搭便车……」
「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筱婷又被他吓得芳心乱蹦。
「假的。」郭彬再度恶作剧成功,又畅怀大笑。
「郭经理,你这人真坏耶!就会吓我。」筱婷拍拍心口。
「喝杯水,压压惊,喘口气吧!我买了几罐饮料放在後座,你自己挑来喝。」
「我不喝了,喝了又要上厕所,很麻烦的。」
「坪林和山顶都有洗手间,加油站也有公厕,我会帮你留意。」
「这样喔!那我喝奶茶吧。」筱婷转身拿过塑胶袋,在里头搜索著,「郭经理要喝什麽,我帮你拿。」
「我记得有一瓶芭乐汁。」
啪一声,筱婷打开易开罐瓶盖,插入吸管,把果汁递给郭彬。
他空出右手接过,低头喝了一口,顺手放在饮料座上,但因他开车注视前方,一时没放稳,她很自然地接过果汁罐,替他放好。
他们之间的动作是如此流畅无碍,在手指头的轻触中,彼此的心弦再度被拨动。
筱婷心头热热的,低头喝奶茶,找著话题说:「我们要找的吴火山好像满有钱的,自己在罗东开工厂,还替他儿子在台北买房子。」
「他三个孩子都在台北念书,他嫌宿舍环境不好,千挑万选,上个月才订了『亲亲家园』。」
「那他很疼孩子喽!我看了资料,儿子虽然是名义上的借款人兼房屋所有权人,其实付贷款的是当保证人的老爸。」
「我跟吴先生聊过,他是为了将来遗产过户问题,乾脆直接以大儿子的名义买房子。」郭彬的视线移到山顶的朵朵白云,语气变得缓慢:「当年我爸爸也是拿出全部存款,又向银行贷款,为我和弟弟在台北买房子。」
「郭经理还有弟弟?」
「他小我一岁,他没抽到学校宿舍,我爸妈心疼他在外面租屋辛苦,就在他读了一学期之後,用我的名字买下现在住的这间房子,我也从宿舍搬出来,兄弟两个好互相照料。」
「你父母很爱你们兄弟。」筱婷说的是肯定句。
「嗯,我体会得出来,虽然他们不说什麽,但就是以行动表示。」郭彬彷若陷入了悠悠往事,「我爸爸没了积蓄,还要负担贷款,他只是想让我们兄弟过得舒服些。」
「那後来你有帮忙缴贷款吗?」
「有,我大学时代打工、兼家教,尽量不花家里的钱;上班以後我坚持不再让爸爸缴贷款,换成我来缴,有能力的话就一点点慢慢清偿。後来我弟弟出国念博士,我回高雄工作,就把房子租出去,减少一些贷款上的负担。」
「那你今年回台北工作,不就把房客赶出去?」
「正好租约到期,我摆了房东的恶脸色,请他们走路了。」
「你果然很坏呢!」筱婷咯咯笑著,「其实你当初可以卖掉房子,就不必为贷款烦恼了。」
「也许就要卖了。」郭彬神色变得黯淡,「本来我想弟弟拿到学位回来,可能在台北找工作,所以留著房子没卖。不过他找到高雄的大学任教,回家陪我妈妈,所以他也不需要了,云茵……她又不喜欢那间老房子。」
筱婷察觉到他对房子的感情,忙安慰道:「呃……既然你们结婚,也是该换一间新屋子了。」
郭彬绽出一抹苦笑,他不愿在这个时候想到云茵。
「其实三年前我请调到高雄时,并没打算回来台北,那时我爸爸发现自已得了肝癌,我终於下定决心回去陪他。」
「那郭伯伯现在身体还好吗?」
「他一年前过世了。」
「对不起,我……」筱婷捏住铝箔包的奶茶,低头不敢说话。
郭彬不以为意,微笑说:「能在最後两年陪爸爸,让我想了很多事情,也更珍惜家人在一起的时刻。我爸爸去得很安详,弟弟也及时赶回来见他最後一面,并且在百日期间结婚,了却我爸爸的心愿。」
说到最後,他的声音微微哽咽,筱婷惊讶地发现,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隐隐泛著泪光。
笑、风趣;泪、深情。她今天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郭彬。
人家说孝顺的孩子更懂得爱人、体贴人,他就是吧?
「现在你弟弟、弟媳在高雄跟郭妈妈一起住?」
「对,还有一个小孙子。云茵知道我弟弟半年前回来,就叫我一定要回台北。也正因为我弟弟回家住,我才能放心北上。」
「台北的发展性比较好吧?」筱婷不太肯定地说。
「见仁见智。」郭彬分析著:「建筑业的地域性很强,根据地在北部的话,往往在北部的发展空间和业绩就比较好,以万里建设来说,的确符合这个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