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沅毓在这里。”
“你先写个纸条,说已寻到我,正准备要搭船离去,但中途被海心寨拦截住,希望用我来交换此次退兵,再用箭射到对岸,等候他们的反应。”
李沅毓照着芙影的指示,把纸条系在箭上,再点上火,射向军队聚集处,果然,没一会儿,对岸又射回了一只箭,表示愿意接受这样的交换。
在海心寨弟兄的火把夹道下,芙影噙着泪走向船只停泊的地方。
“不要送了,危险!”芙影要贺兰震止步。
“不,我一定要看到你安全上岸我才放心。”
“大哥,不如由我去吧!”贺兰智自告奋勇。
“谁都不要再说了,要是我回不来,海心寨就由阿智费心了。”贺兰震态度坚决地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迳自上了船,护送着芙影到对岸。
“你当真舍得把她送回去?”李沅毓问着。
“不舍得又如何?”贺兰震苦笑以对。
只有芙影站在船首,一言不发地含着泪。
过了这趟水,她与他就断了线,再有难忍、再有眷念都只能藏在心底,在夜深人静时才能悄悄拿起来回味了。
眼看着快接近岸边了,船上的人儿却无言以对。
“在这儿就好了,我涉水背公主过去,你们快快回航免遭万一!”李沅毓的考量是周全“公主,末将参见公主。”岸上一位身着唐服的将军准备迎接芙影。
“军队退了没?将军不能言而无信。”芙影在离船前,再确定海心寨是否仍有危险。“启禀公主,只要公主无恙,末将可以向皇上交代,根本毋须耗费军力。”
就在唐将的再三保证下,芙影以深情的眼眸看了贺兰震一眼后,便由李沅毓背着缓步走到对岸。
身着黑衣的贺兰震更显忧郁了!目送着芙影的远去,他的心让黑夜与悲伤吞没了。“射!”突然间,有人发号施令。
一支支沾着猛火的箭,射向了贺兰震的船只。
“住手——住手——”才刚到岸的芙影大惊失色,急切地要遏止这惊心动魄的乱箭。“你不是说退兵不理了吗?为什么不守信用?”芙影气急败坏地斥责这名唐朝将领。“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莫非是可汗他们的人马。”
“可汗?!?!”一定是的,他想藉此机会除去慕容王朝的心腹大患。眼看着船渐成火海,芙影顾不得一切地涉水奔去,想以自身的性命保全贺兰震的命。
“可汗,住手,公主在那里啊。”唐朝将领被芙影的反常行径吓出一身冷汗,直拚命劝阻可汗的发箭。
船上的火苗渐熄,水浸半身的芙影屏着呼吸,期盼着一丝奇迹。
“贺兰震、贺兰震——”她急急地呼唤着他的名。
“芙影——一虚弱的声音传进她的旦袅。
躺在甲板上的贺兰震只剩一口气了,满身的箭、满身的血,他只想再见芙影一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芙影不禁痛哭失声。
“别哭!我说过,我一向与幸运迎面错过——”贺兰震闭了眼,断了气,任由这亦载亦浮的船诉说着他一生的飘零,他的心,至死还是飘零。
贺兰震——我们来生再聚吧!芙影怔仲地喃喃自语,和着她的泪,滴人了这片湖水中,回荡在风里,有了愿意、有了见证,他们的誓言化为种子,播进了这有灵的天地不息的轮转中。一切只待发芽而已!
回到宫里的芙影,依旧善尽着大唐公主与吐谷浑国后的职责,将全副心力注入这片土地。
弘化公主,愈来愈受人民爱戴了。
而慕容诺曷钵却离她愈来愈远了,因为芙影的心早就沉没在青海湖底,舆待她情深义重的贺兰震葬在一起。
唯一懂的,只有她仅剩的朋友李沅毓。
春夏秋冬,来来去去。
对芙影而言,她的日子却始终停格在青海湖绿草如茵、百花盛开的晚春季节。“等我吧!”每一天,她总会对着虚空,传送着给贺兰震的肯定。
她,就是大唐的弘化公主李芙影。
贞观十三年以“和番”之名嫁人吐谷浑。
殁于——记载不详、无人闻问的年代里……
第六章
一九九六年, 初夏
十分钟前的一场滂沱大雨,洗去了溽暑的闷热气息。
傍晚的天空霎时被冲刷得透明清净,一道七色的彩虹就毫无遮掩地高挂在天际。
刚打镇上回农场的疏素练,俐落地将车上采买的日用品搬进这楝两层楼的木屋内。这几天程爸和程妈出国旅行,因此这片农场的大小事宜全由二十六岁的她一肩挑起。
她不算精明,只是热爱她胼手胝足经营了两年的园艺事业,虽然她还不能算完全拥有了这片土地,但她知道她的快乐在这里,她的生命在这里。
倚坐在屋前走廊的木头栏杆上,素练又开始做着与天空交流的谈心,她放松着全身、放空了思绪,以极端包容与宁静的心灵接受着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寸呼吸的来来去去。
就是这来去问,蕴藏着被人视而不见的宝贝。素练清澈的眼总能智慧地抓住那细微却深刻的感应,仿佛刹那间她成了天地,而天地化为素练般地交融一起,她白皙纯净的脸蛋永远是泛着蓝天白云,她带着梨窝的嘴角似乎牵动着所有世界的喜乐,而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慵懒更为大自然的神奇做个美丽的展示。
因为她太自然,所以她比实际年龄来得年轻、清朗——但这并不表示幼稚或无知,而是她处事对人都是用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来对待。
“素练,收起你的滥慈悲。”这是帮她管理农场的程家夫妇常脱口而出的告诫。
“不切实际!这世上没有人像你如此不懂算计!”这是言词一向犀利的舅舅不满她的为人处事太过淡泊名利。
尤其是最近这阵子,她的芙蓉坊花艺农场成了炙手可热的焦点,不但每天几乎都有人来问询,竟连远在台北的舅舅也当起说客,要她干脆卖了这块地,拿钱来投资做生意。
当然她没答应,因为这是母亲遗留给她的纪念,虽然在遣嘱上规定她必须要结婚后,才能完全拥有这农场的所有权,但是,附注的另一款却又让舅舅在她未结婚前与她共有着这块地的买卖决定权,也就是说如果万一有急用,必须变卖田产时,就得要她与舅舅两个人签字同意才行。
而今,母亲当初担心她不谙人事容易遭人欺骗,因而立下此等遗嘱的用心,却成了舅舅舆她嫌隙日生的原因,素练一直不愿相信,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竟觊觎着她仅有的一切,除了心寒,她无计可施。
“素练,改天舅舅介绍我们公司的主任给你认识认识,他虽然结过婚,一定会很疼你的。”舅舅口中的这位主任是他几十年来的酒肉朋友。
“素练啊!反正你在那深山野地也找不到男朋友,不如顺舅妈的安排,同她远房的外甥相个亲吧!”舅妈口中的外甥正准备筹钱投资舅舅的那间食品工厂。
对于这一切的干扰,素练只能漠然拒绝,她虽然也期盼著有人能与她共享这片温馨,但她还是知道,婚姻是要有真爱的尊严。
她看过母亲的不幸、她见识过父亲的寡义,就为着一个“利”,母亲献出了她的爱情,父亲埋没了他的良心,卷走了母亲所有继承而来的家业,奔赴美国避而不见,只留下这块地,这块当时不值钱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