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孟恩恺晃了晃脑袋,觉得要和母亲沟通著实困难。
坐在阶梯上的黑婕低下头,小小声地说:“原来这个问题真的很严重……”而不像孟恩恺安抚她的“有点”罢了。
都督含糊应声:“喵。”当然,你没听到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类多在乎这种事,可不像我们,他们人类老想阉掉我们。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算是一个‘人’,他们从我身上夺走太多太多东西了……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况,我竟然觉得……”尾音消失。
都督眨著猫眼,突地觉得头顶的毛被某种液体给弄湿,想抬头看,黑婕却快一步将整张脸埋在它的猫毛里,逐渐的,湿濡的部分越来越大范围,除此之外,它没听见她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热热的气息从她紧抿的唇缝泄出来……或许还有几丝的呜咽,听得不是很清楚。
“喵……”那不是口水,对不对……
然后一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孟家妈妈像台录音机重复再重复地播放一样的嚷嚷。
孟恩恺无力地朝方才黑婕坐的沙发仰躺下去,吁了口气。
“或许我该做个好孩子,一切都顺你的心,如你的意,不过就是个女人,犯不著为了她打坏我们多年的亲子关系,我从小就发过誓,这辈子我都不会违逆你的话,因为我的生命是有你才得以存在,若非你,别说我现在有没有办法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我可能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扩散成涟漪,让哭嚷的孟家妈妈安静了下来,就连在阶梯上的黑婕也听得一清二楚。
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快要……不想呼吸了……
每吸一口气,肺叶就鼓涨起疼痛,疼得她干脆想捂住口鼻,不再让任何会造成痛苦的气体进入她的身体。
是谁说,逃出了那里,就会有幸福?
她记不起来了,是黑浩吗?还是黑凌霄?黑炼?黑凝?黑络?
她记不起来了……当时那么混乱,爆炸声震耳欲聋,她的耳膜里尽是尖锐的刺痛,她一口叼住黑浩,用最敏捷的速度奔驰,而黑凌霄在那一瞬间展开了他的臂膀,替他们挡下所有的爆裂冲击,黑络则是扫去所有扑面而来的碎石钢板,黑凝在灼热里替大家开出生路,黑炼则是将一道道困住他们生命的墙壁给轰开,大家都是伤痕累累,甚至是绝望的,就在那个时候,是谁说了那句话来鼓舞大家振作?
是哪个混蛋说的?!
要是有机会见到大家,她一定会好好吼那个混蛋几句,骗人!骗人!
那只是他们的幻想,全是幻想!
如果能幸福,为什么她会这么样的疼痛?!
黑婕双脚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只能匍匐在地,靠著四肢爬行才有办法移动身体,让自己一步步离开听觉范围,爬回二楼。
每上一阶,都流下一颗水珠子渍印。
直到推开二楼房门,她在穿衣镜里看见了自己的狼狈与不知不觉恢复成兽的模样,她的哭笑声,变成了豹狺。
而楼下原本陷入静寂的两人并未发现她的动静,孟恩恺沉默了好久,才又对著母亲扯出生硬的笑。
“可是我做不到……我承认我很卑鄙的思考过你的意见,但是我做不到。”他没露出任何烦躁,旁人就以为他无动于衷,但是他的情绪都藏在皮相之下,并不是非得露出一副烦恼至极的模样,才能证明他在苦恼。“我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态而跟黑婕在一起的,最初,我是因为同情她,就像你每次见到路边的流浪猫狗都会心软一样,我是由同情开始,可是同情变了质,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并不知道,在我察觉之时,它就已经变质了,我开始讨好她,做出一些我以为只是举手之劳,而实际上我却不曾替别人做过的事,我开始在你面前替她说话,希望你能像我一样接纳她,我甚至开始觉得只要能博她一笑,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去做的,如果是你,你将这些情绪定义成什么?”他像个拉著母亲裙摆认真问问题的孩子,等待母亲回答。
那是爱吧。
由同情转而心疼,再由心疼变为疼宠,最后放任自己成为她的俘虏。
孟家妈妈不敢回答,仿佛只要她说出了答案,就再也没有立场阻止儿子继续和黑婕纠缠。
儿子从没为了哪个女人和她这般对谈,以往只要是她不喜欢的,他也就断得干净,让她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独占他,可是黑婕出现了,她看到儿子的改变,每次只要她数落黑婕的不是,他就会替黑婕辩解,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你只是……误以为自己爱上她了,那很正常,她很美丽,是个会吸引男人目光的女孩,你只是……”她还试图以谎言搪塞他。
“我看过她最不漂亮的一面,妈,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能再用这种方法哄骗我。”他连她扑杀人的狠样都领教过了,怎么能说是被她的美好所吸引?“我一想到初次见到她的情况,我还会替她心疼,她并不像你所看到的美好,她有她的不堪,是我自私强将她带回来的,是我自私强将她留下来的,我……不想让她离开这里,我会替她担心、替她烦恼,我知道她只有我了,一天一天看见她将我满满地装在眼里,我心里是骄傲的,是我放任她到这种地步,或许这也正是我的目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已经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了。”
“妈也只有你呀!那你要怎么样?!为了她,不要我这个做妈的?!”
他越来越没有表情,像尊雕像坐在那里,不像以前和母亲偶有小争执时,总会轻揽她的肩软言安抚。
“我只是希望,你拿对待你自己的方法来对待她。”他淡淡地说。
不要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我——”
“当年的你认为真爱无敌,只要有爱,什么长辈的反对都可以不管,如果你现在仍能这样想,事情会变得很简单。不要将自己的‘爱情’视为全天下最圣洁的,而别人的‘爱情’就视为错误,这样不公平。”他取下眼镜,缓缓闭起双眼,似乎不想看清这个世界。“我不想在你与她之间做出选择。”
“但是她不能生小孩呀!我们孟家的血缘……”孟家妈妈只能紧揪著这一点,进行微弱的反抗。
接著,又是一阵沉默。
“血缘这种东西,在我们孟家还存在吗?”他半眯的眼,转向自己喊了近三十年的母亲。“在你从孤儿院将我领养回来的那一天起,维系我们母子关系的,就不是靠著血缘了,不是吗?妈。”
这一声“妈”,变得沉重。
他并不是孟家夫妇所生的那名遗腹子,早在几十年前,真正的孟家孩子就因病去世,他是孟母为了填补心里的大空缺而领养的孩子,将他视如己出、疼他如命,即使他是来代替孟家早逝的孩子活下来,在他心里,也已经切切实实将她当成亲生母亲,他从不怀疑这点,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天,孟母本来以为亲子的关系必定破碎而失声哭泣,但没有,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是——“妈,我饿了,今晚吃什么?”,然后一切像不曾发生过一样,他并没有因为明白自己非她所生而反抗变坏或歇斯底里,因为他知道,她是真的将他当儿子在宠爱,就算不是出自她怀胎十月又如何,他相信一个亲生母亲也不见得能做到她那样,他心满意足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