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恶劣的环境中,也是会成长的,被欺负久了,不是变得怕事,就是变得同等暴力。
他是属于后者,血液里某部分的暴力因子被她唤醒。
那天,他看到她鬼鬼祟祟拿著彩色笔,悄悄爬上了鞋柜,又在他画的“快乐的一天”那张作品上加料,乌漆抹黑的色彩在他画的自己旁边成形,五条突出的线条让那团黑黑的东西变得更加诡异,他好生气,冲进教室里将她从鞋柜上扯了下来。
鞋柜的高度只有四层,大概只到成年人的胸口,但对于一个孩于,那是天般的高度。
她摔了下来,撞到了头,小小的伤口在流血。
他没发现,只是愤怒地叠在她身上打她,他个头比她小,可是力量却不输她。“不准你动我的图!不准你动我的图!丑死了!你画的东西丑死了!打你!打你!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呼揍喊打声中夹杂著两个人的哭声,他哭他的作品被她恶意破坏,至于她哭什么,他不知道。当他发现她满脸是血,已经是被老师抱开的时候。
她躺在地板上掉眼泪,一动也不动,只有双手死握著那支彩色笔,说什么也不放,任由老师慌乱的替她处理额头上的血口。
如果说他不怕,那是骗人的,他也不过是个幼娃娃,见到血,还是会恐惧,他看著她发后那根短短的小辫子,每次只要有顽皮的同学去拉扯,总是会被她揍回来,那根辫子,总是在她荡秋千的时候在她脑后舞动,看起来好活泼,而现在只是随著她的瘫躺而垂死在地板上,然后她那双浸泡在泪渍里的眼,看著他,就只是……看著他。
他以为她就这样死掉了,因为老师们好急好慌,又是打电话联络家长又是打119叫救护车,他真的以为她会死掉,跟著掉了一整天的眼泪。
他爸妈疼他,没责骂他什么,全权负担起她的医药赔偿,她爸妈虽有怨言,但也知道小孩子打打闹闹在所难免,没多要求些什么,而她,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来上学。
然后幼稚园就放暑假了。
再开学,她变得好安静,变得讨厌画画,只要是老师上画图课,她就是呆呆坐在原地,再不然就是拿铅笔练习写注音符号,所以他的作品再也不曾被她破坏,每次都被老师夸奖他画得好棒。
毕业的前一天,他替老师收拾那柜专门放同学作品的铁柜,一张张发放在同学的桌上,要让大家带回去做纪念,他终于知道她老爱在他图上“加料”的是什么东西——
那一圈黑抹抹外加五根突出物的图画,是代表著她。
最上头的突出物,是她的招牌辫子,往下平均分配的是她的双手双脚。
她在那张“我的家庭”里,将她自己画在他身边,想当他的家人。
她在那块有花有草的黏上作品中,将自己捏造出来,也想分享他的世界。
而那张“快乐的一天”,他画的是他在捉蝴蝶,而她,跟在他身后手舞足蹈地吆喝,想与他一同快乐。
他突然觉得鼻子有股酸意,想起了自己将她从鞋柜上扯下来害她受伤,想起了自己在她身上招呼拳头时骂她的话,好差劲……
他将她那张“我的自画像”放在她桌上,完全不敢看她的表情,只看到她默默卷起自己的图,走到垃圾筒边,将图丢了进去,再回到座位上去练写字。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上了小学、进了国中,久到他已经忘了许许多多的童年记忆,只记得她是头一个朝他伸出手,将掌心的球糖分给他的咧笑女孩,只记得……
她以前边跑边笑时,那根飞扬在脑后的发辫。
原来,缘分,早就悄悄开始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