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先生可腔得咧!拜托潘太太帮我们教训他一顿!」
欢闹声中,出现了两个意外的来宾,那是潘逸翔的双亲:潘冠纬和李虹仪。
两个月前,静文透过许多管道,终于联络到这对已离异的夫妻,让他们知道逸翔这几年来的情况,并邀请他们来参加毕业典礼。原本她不抱太大希望,也没告诉逸翔,没想到他们真的出现了。
多年不见,为人父母的也尴尬、为人子女的也尴尬,一时间竟无语相对。
「谢谢你们拨空过来。」静文先微笑致意,「我就是写信给你们的江静文,我在清传高中担任辅导老师。」
潘逸翔立刻加上一句,「她是我女朋友。」这是说明事实而非征询意见,他的所作所为都与他们无关。
李虹仪咳嗽几声,把花束递给儿子,「恭喜你毕业了。」
「我也恭喜你毕业了。」潘冠纬做出同样动作。
潘逸翔瞪着那两束花,那是他小时候常看到的花,母亲总在客厅插上一瓶海芋,还说这是爸妈的定情花,意思是:「海誓山盟,永志不渝」。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在这时出现?还带着最让他怀念的花?这不公平,他们以为可以水过无痕,他们想得太天真了!
气氛僵持,静文适时化解,「我帮他拿着好了,谢谢你们。」
潘冠纬和李虹仪默默感激她的贴心,他们也明白,不是一束花就能消弭隔阂。
静文收下花束,若无其事提出邀约,「对了,我跟餐厅预约了四个位子,如果你们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好吗?」
潘冠纬和李虹仪都点了头,之前他们在信中都知道这事,却不晓得儿子是否欢迎他们,尤其是在庆祝他毕业的这天。
静文刻意忽略逸翔的臭脸,「那么晚上六点,我们在翡冷翠餐厅见,到时再好好聊,现在逸翔的同学正等他拍照呢!」
「谢谢妳。」潘冠纬点头说。
「晚上见。」李虹仪挥挥手,面露苦笑,
双方告别后,潘逸翔才低声问:「为什么这么做?」
静文早知会被他责问,「因为……我希望你们见个面,沟通一下,对彼此都好。」
「妳是我的女朋友,不是我的辅导老师,妳没有权利自作主张!」
这四年来,他极少失去自制,除非又有情敌出现,他对她总万分呵护,彷佛她是朵娇弱的小花,然而一扯到他的双亲,立刻让他理性全无!
她受惊的一震,嗫嚅道:「对不起……」
不远处,同学们正在呼唤,「逸翔、静文,快过来拍照!就差你们了!」
潘逸翔根本没那兴致,抓起静文怀中的两束花,用力塞进一旁的垃圾桶,他恨透了这些海芋,什么海誓山盟,永志不渝,全都是骗人的!
「走!」
回到潘逸翔的住处,他把手中杂物一丢,走进房间反锁上门,留静文一人在客厅。
「逸翔,你生气了?你开门好不好?」房里没有回音,她靠在门边聆听,「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难道我不再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她怕他受到太大刺激,一时又想不开伤害自己,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房门开了,强风随之袭来,他抓起她的肩膀,头发全乱了,表情像疯了。
「如果不是妳,我还需要活着吗?」她是他最爱的人,他只要为她而活,其它人都别想让他受苦,但为什么偏偏是她要勾起他的回忆?
自从两人感情稳定后,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失控,因此她任由他发泄,只以小手抚摸他的头发,等他逐渐平静下来。
狂风扫过屋内每个角落,卷起一切又拋弃一切,直到能粉碎的都粉碎了,他俩是唯一的幸存者,身体毫发无伤,心中却无法形容。
「我不想见他们!」他紧抱着她,反复强调,「我不想见他们!我不想见他们!我不想……」
喊到最后,他喉咙沙哑了、眼眶发热了,仍不知如何收拾情绪。
「我在这儿,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管发生任何事。」她唯有再三保证,这是她掀起的风暴,她就该全部承受。
只是,她的爱能抚乎他的痛吗?这仍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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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抵达翡冷翠餐厅,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静文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至于原因,她实在说不出口,难道能说是逸翔发狂了?
潘冠纬手握佛珠,面露微笑,「只要人来就好了。」
李虹仪则说:「骑车要小心,慢慢来没关系。」
刚才透过玻璃窗,她看到儿子骑车载女友的画面,她从没看过他那种表情,像是全世界的幸福都写在他脸上。
「对了,这是我们要送给你们的礼物。」稍早潘冠纬和李虹仪商量好,选了一对钢笔送给这对小情侣,或许有机会在他们重要的日子用上。
潘逸翔彷佛聋了、哑了、毫无反应;静文代为收下,「谢谢,我们会珍惜的。」
四人相对而坐,忽然无话可说,静文试着化解沉默,「你们应该有话想跟逸翔说吧?难得见面一次,请别错过这机会。」
潘冠纬和李虹仪相对一望,两人决定鼓起勇气,一吐多年来的心声。
李虹仪首先自责道:「我知道逸翔不愿提起,但我必须道歉,当初我太傻了,以为是邪灵作祟,还请道士来驱魔,现在想起来多可笑……」
潘逸翔僵硬坐在静文身旁,握住她的手作为依靠,他以为自己够坚强了,回忆仍不请自来,只因他记得太清楚,一闭眼就能看到--
屋内香烟缭绕、纸钱飞舞,小小的他被放在神坛上,道士们口中念念有词,手执各贰道具,企图解开他身上的咒语。
当他们发现这男孩的力量更强、更大,他们吓得落荒而逃,宣称他是不祥的化身,必须被完全隔离,否则身旁亲友将受苦受难。
李虹仪说完当年经过,潘冠纬继续下去,「我还找过各种医生,给他做精神分析,甚至打算开刀,让他变成普通小孩,当然这都是白费工夫……」
潘逸翔又看见了--那个小男孩被各种仪器围绕,许多穿白衣的人拿他当动物观察,记录他一切生理状态,彷佛他毫无感觉和情绪,直到某天检验室无故爆炸,穿白衣的人都受伤了,只有他冷冷看着这一切。
因为恐惧、因为无知,他被迫成为自闭儿,没人敢接近他,包括他的父母。
听着这故事,静文从不寒而栗到感伤落泪,本以为她已经够了解他,却没猜到他的痛楚那么深、那么重,他说得对,她确实太天真了!
倘若是她经历如此虐待,而今还能面对生活、还能爱人以及被爱吗?他的坚强超乎她所想象,他的重新出发完全是个奇迹,她没有自信能做到像他一样。
沉静中,潘逸翔拿出纸巾为她拭泪,「哭什么?妳这么幸福还敢哭?」
「对不起……我……我不该自作主张……让你又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她靠在他肩上哽咽,「这些事情你从未提过,我……听了好难过……」
「笨蛋!妳哭成这样,更让我生气。」她可知道,就因她晶莹的泪水,涤清了他蒙尘多年的心。
看到这画面,潘冠纬和李虹仪彷佛看到当年的彼此,他们也曾青春年少,一起一欢笑一起落泪,只是怎么会愈走愈远,松开了紧握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