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她死后生前都一样盲目,又能找到些什么?
「我的话,一文不值。」他漠然地下结论。
平淡的语气之中,潜藏着深深的绝望。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着她的胸口。
贺千羽拉起他的右手,把钥匙放回他掌心,紧握着不放。似乎光一只手还不够,她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两只冷冷的小手同时包住他厚实粗糙的大掌。他手上的温度烫热了她的手心;那温暖回传到他身上,像是冬日的阳光让他的心头不再冷冰冰的。
他已经过了多少个季节的冬天?他原以为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我相信你。」
陌生的四个字,让他心头一阵激荡。「这个世界上,妳是第三个相信我的人。」
她心中一惊,还有别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父母当然……」她顿住话。他们不信,否则怎么会有报上的声明?
「不是他们。第一个是我自己,第二个是真正的凶手。」
「总之,我知道不是你。所以谁都别再提起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展翼没有她的乐观。「并不是妳我不提,就不会有人再提。」
「遇到了再说吧,反正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肚子饿了,刚刚没什么胃口,请你吃消夜,好吗?我看你也没吃多少,到我家去吧,我煮给你吃。」
「到妳家?」他离那些可以随意到人家家里作客的日子,已经十分遥远了。
「我的手艺很好的,别怕。」
「该害怕的人,不是妳吗?」
「你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怕你待会儿不帮我洗碗。」
「这个妳用不着担心,我洗碗的技术天下无敌,在狱中练出来的。」他略微自嘲的回答。
她拉着他的手走进电梯,不想放开。这真实的连结,既安慰了他,也安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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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羽的家和展翼的住处,格局完全相同。两户如果打通,差不多有百来坪。她自然是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当初原本也没打算久住。等她把事情处理好,她就要回美国去。
那儿还有一个未婚夫在等着她,
电梯沉默地往上升。她抬头凝视着展翼如雕像一般的脸孔,那双锐利而抑郁的眸子也回望着她。
一个男人,有这样一双明澈澄净的眼。当初,怎么会有人相信,他竟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她发现自己对他已经完全失去客观性的判断。
蓦然放开他的手,她低头不敢再直视他的眼。
这一双眼会让她无所遁形。
展翼只能任由她的手离开。他凭什么挽留?心中短暂的阳光,彷佛罩上一朵乌云,不复之前的温暖。
出了电梯,左右两扇大门,通向各自的住处。
贺千羽取出钥匙打开大门。展翼没有跟过去,仍旧站在两扇大门中间。
她进了门,匆促地丢下一句。「再见!」
刺耳的关门声,震痛了他的耳膜,眼底有着难以察觉的受伤神色。她只不过印证了他的顾虑。
有哪个女人,会不害怕和他单独共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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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锁上门,贺千羽才想到刚刚在停车场说过要请他吃消夜的话。
该害怕的不是妳吗?他这样问过,语气是苦涩的。
她是害怕和他在一起,可并不是为了他所以为的理由。
他一定以为,她所谓的「相信」,不过是随口说说。
匆匆忙忙换下外出服,套上舒适的家居服。她走进厨房,调了碗面糊,煎了两张可丽饼,又煮了一壶香浓的咖啡,一起放在托盘上,去按他的门铃。
过了两分钟,才听见他匆忙的脚步声走过来开了大门。
他穿著一条短裤,上身披着一条大毛巾。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厚实的胸膛还滴着水珠。头发湿湿的,没有完全擦干。
两人都有些尴尬。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洗澡。」她先开口。
「哎,有事吗?」他拉了拉身上的毛巾,十分不自在。
「我说过要请你吃消夜的,你忘记了吗?」她指指手中的托盘。
咖啡的香味侵入他鼻间。以前婉儿也煮得一手好咖啡……
他怀念地想着。想到的不只是婉儿煮的咖啡,还有她的不信任,她的绝情。
所有对她的美好记忆,像是一池受到污染的水,不复纯净。
他把贺千羽请进客厅。
「妳坐一下,我进去换件衣服。」
「嗯。」贺千羽点点头。
他转身走回卧室,换上一套休闲服。
她打量着客厅的装潢,当初这屋子的布置完全是为了一个男人量身订做。黑色的美式牛皮沙发,让人一坐进里面就陷进去,不想起身。深色的桦木地板,泛着光泽,打理得很干净,没有一般单身男人独居会有的凌乱。
除了几本商业杂志之外,没有任何展翼的私人物品。
她敢说卧室也必定是如此。
除了他的衣物之外,所有的用具,大概也就是当初他搬进来之前,她为他准备好的那些。
这里对他而言,只像是旅馆,而不是家。他随时可以打包走人,拎着他当初那只帆布袋,就这样走了出去。
他能到哪里去?他若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就不会在公园被她找到。
「唉!」她忍不住沉重地叹口气。
展翼一走进客厅就听到她的叹气声。她的眉头深锁,似乎正被什么难题所困扰。
是不是,她正在想什么借口开口告辞?
她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我看妳很累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他主动为她找了个理由。不是体贴,而是自我保护。何必让她把话讲白了?实话往往并不悦耳。
贺千羽知道他的意思。他仍以为和他在一起,她心存畏惧,恨不得拔腿就跑。
她的确是满怀戒心,生怕一不留意,就让自己万劫不复。很想回家把自己的思绪整顿一下。可是她也清楚一旦如此做,就坐实了他的猜测。他们之间那小小的信任将荡然无存,一切都回到原点。
那个案子不仅剥夺了所有人对他的信任,也摧毁了他对所有人的信任。
她低头倒了两杯咖啡。
「加糖或奶精吗?」
展翼点点头。「三颗方糖。」
他以前是习惯喝黑咖啡的。觉得非如此不能品尝咖啡的原味。现在,现在不了。他心中的苦涩太多,欢迎任何表面的甜蜜。
贺千羽有点讶异,照他的话丢了三颗方糖进去,放到他面前。
展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不会太甜吗?」她忍不住问道。
「我喜欢甜点。」他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那暖暖甜甜的液体尝不出多少咖啡的味道,至少能温暖他的胃。
「你喜欢克莉丝蒂的小说吗?我记得她书中那个聪明得不得了的名侦探也喜欢甜点。是不是有这种研究,甜的东西可以让人变得聪明?」她搜索枯肠,找出一些安全的话题。
那他以前肯定是不够聪明,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现实生活中也没有一个白罗,可以将恶人绳之于法,为无辜者洗清冤屈。
「更有可能,在变聪明之前,就先因为糖尿病向医院报到。」
「说得也有理。尝尝我做的可丽饼,加了草莓和蜂蜜。如果你真喜欢甜点的话,应该也会喜欢它。睡前吃些甜的,可以帮助睡眠。」
展翼如她所愿的尝了一口。是很甜。这是他最需要的,一场好眠。
坐牢之后,他就没睡过一场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