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陈福说著,语音不由哽咽。「方才与少奶奶并骑的孩子,少爷也看到了;他叫欢介,是个孤儿,六年前,他在後山遇见了饿狼,教少奶奶见到,少奶奶就是为了救他才叫狼咬坏了右脚,从此就……再也好不了了。」
谷仲臣闻言,有一瞬间的失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与一头饿狼搏斗,只为了救助一名无亲无故的稚儿?当时,她是怎样一番心情?那庞大的勇气又是从何而生?
离奇的是,这种行为完全不像是软弱、没个性的敖寒会做得出来的!
「不过也因此叫老爷看中了少奶奶救人的仁心,所以往後几年,老爷便将一身医术悉数传给了少奶奶。」陈福边说、边抹著泪。「少爷,您不知道,老爷死後,『百草堂』多亏有少奶奶坐镇才能生存下去,现在外头的人都称呼少奶奶为『女神医』呢!」
「杏林?女神医?」吴修突地一击掌。「我听人说过,关中出现一位女神医,菩萨心肠,救治贫苦病人从不收钱,病人若想报恩,只消在其住家附近种下一株杏树,久而久之,杏结成林,女神医贩卖杏林里收成的杏子,所得金银又全数用来济世救人,堪称当代奇女子!」说著,他突将目光转向谷仲臣,嘴边的笑意邪得叫人打心底发颤。
陈福骄傲地笑著说:「是了,公子说的正是我家少奶奶。」
「敖寒是——女神医?!」谷仲臣简直不敢相信。沧海桑田何其难测?昔日他弃如敝屐的软弱女子,却是今朝人人称颂的女神医!
「喂!」吴修不怀好意地撞撞他的腰。「我记得某人曾说过:娶妻当娶女神医;她慈悲善良,又聪明过人,最了不起的是她胸怀天下,满脑袋不凡思想,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佳的娘子典范。」
那个「某人」招呼不打一声,抡起的拳头便吻上了吴修的脸。「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谷仲臣的心情恍如一叶扁舟,航行於惊涛骇浪中,无法平复。
怎麽会?敖寒是个如此认命、完全不会反抗世间不公,人家叫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的传统女子啊!
她是女神医?那行为举止惊世骇俗、名满天下的当代奇女子?
他不信!说什麽也无法相信,他定要找出一处错误,以驳斥这愚蠢的说法。
「福伯,你说敖寒是『女神医』,外头那片杏林就是贫苦病人为了感激她治病不收药钱所植下的,可……那不是咱们家的地啊!我记得……对了!十年前『百草堂』隔壁就是当今天下首富沈百山的家,这一大片土地都是沈家的。沈百山是出了名的小器苛刻,他怎可能容忍旁人将树种植在他家的土地上、又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说,那传闻中的「女神医」绝非敖寒。
「因为少奶奶救了他唯一的儿子一命。」陈福微笑解释。「所以沈老爷在举家迁移京城後,便将这整块地都送给了少奶奶当药钱。」
「竟有此事!」这下子谷仲臣的下巴一掉再也捡不回来了。他的梦中情人竟是他死也不愿娶进门的「娘子」?!老天,这笔帐还有算清的一天吗?
「少爷,您怎麽了?」陈福瞧谷仲臣一脸惊骇欲绝的模样,急得额冒冷汗。「您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请少奶奶来帮您诊治一下。」
吴修赶紧挡住老管家急欲离去的身子。「福伯……这样称呼你没错吧?你别担心,他没事的。不过是一下子兴奋过了头,赏他两巴掌清醒、清醒就好了。」说著,他真举起了手。
「公子!」陈福急护住他的宝贝少爷。「您怎能打少爷?」
「不能打吗?」吴修推推仍呆楞在原地的姓「谷」的傻木头,遗憾地说道。他的手可是很痒耶!
「当然不行。」陈福瞪大眼。谁敢碰他的少爷一下,他就跟那人拚命!
吴修搓搓发痒的手。「好吧,不打就不打,不过福伯,你得告诉我一件事儿。」
陈福小心翼翼地与这欲危害他少爷的危险人物对峙著。「公子想知道什麽事?」
「那位漂亮的小朋友,他住哪儿?」吴修说这话儿的模样活似只大恶狼。
陈福不由得对他更起戒心。「公子指的可是欢介?」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我方才好像听你提过他;就是与你家少奶奶并骑在一块儿的啊……」吴修双眼发亮,终於给他找著那位漂亮的「小朋友」了。
「公子询问欢介住处有何目的?」
「哦!只是想跟他认识认识罢了。」吴修从不放过任何美丽的东西。
陈福再笨也看得出吴修的「企图」。「公子,恕老奴提醒您,欢介是个男孩子。」
「我知道,可是漂亮的----」吴修说到一半,嘴巴便叫谷仲臣捂了起来。
「福伯,你别理他,有事儿忙你尽管去。」直到陈福走後,谷仲臣咬牙切齿地瞪著吴修。「你胆敢在我家胡来,当心我拿御赐的尚方宝剑给你来个先斩後奏!」
「哈哈哈……」吴修才不怕,他拉开谷仲臣的手,一迳儿放声大笑。
「笑什麽?你以为我不敢?」谷仲臣恼羞成怒。
「你当然敢,不过……」吴修恶意地眨著眼。「现下你有心与我搞花样吗?别忘了,你的梦中情人就在隔壁。」倘若谷仲臣没被敖寒搞晕了脑袋,以他的聪明才智和悖离世俗的狂情,现下哪有他吴修嚣张的馀地?
古人不都说:「物以类聚」;不相似的个性是凑不到一块儿的。谷仲臣和吴修俱是渴慕自由、又离经叛道的人,所以才会一见如故,相结成知交莫逆。
不过谷仲臣又较吴修多了些责任感,所以他会有找个志趣相投的人陪伴一生的想法。而吴修却惰性地只想瞧遍天下「美人」,绝不动手去碰,以免人家要他负责。
谷仲臣前额上一条条暴突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贲张著。「敖寒不是我的梦中情人——」
「但女神医却是。」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谷仲臣心怡未曾谋面的「女神医」,以至於连对皇上赏赐的苗疆第一美女乌依,都不屑一顾。
谷仲臣又一次僵成木头。怎麽可能?敖寒是女神医?他的梦中情人……
吴修笑得更乐了。「兄弟,别难过,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谷仲臣恨恨地瞪他一眼。是喔!说得简单,他多年的梦想一朝灭尽,叫推却了无数投怀送抱的美人儿的他,情何以堪?
「敖寒绝对不是传闻中那个女神医!」谷仲臣咬紧牙关。就算是,他也不承认;宁可抱著梦想过一生,也不要被残忍的现实给打败。
「是啊,你继续去幻想吧!」吴修凉凉地说著。钻进牛角尖里的傻子是不值得同情的!谷仲臣简直是笨透了,随便用脚趾想也知道啊!有哪个软弱无能的女人会那样子骑马?在杏林入口处,敖寒一出现,他便断定她绝非好友所形容的无能女子,相反地,这女子人可固执、有个性了。谷仲臣想追人家,还有苦头好吃呢!
吴修大笑著走出房门。所以说最聪明的就是他啦!只欣赏美人,却不揽些沈重的责任在肩头,逍遥自在,一辈子都快活。
吴修一番话更将谷仲臣给打入绝望的深渊,他抱著脑袋瘫软在长榻上,懊恼、懊恼,除了懊恼,他还是只能懊恼。
敖寒不可能是女神医吧?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假的,但风中传来阵阵花儿香又是如此地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