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乔对于自己语出惊人毫无自知,更不知道筵席间的气氛更尴尬了。
“好呀,反正是剩菜嘛,表嫂就打包回去,免得这些天又饿着了!”芳妍嘴里表现得像个大善人,浓厚的讥诮意味仍是绕着芸乔打转。
“对了,不知表嫂懂不懂吟诗作对,可有荣幸让不才小妹讨教讨教?”
芳妍一席话,令永璋脸色微变,他的内心在帮或不帮芸乔间挣扎。
真是够了!他到底在烦恼什么劲!
不过就是一顿饭,哪里值得他烦心!吟诗作对罢了,任何有教养的格格都会得心应手……前提是,有教养——
“呵呵……别这么说,诗词我是不太懂啦,不过作对子我比较在行!”芸乔单纯地认为芳妍让她打包食物带走是和善的表现,所以自动将芳妍列为朋友,感觉不再那么生疏。
她真行吗?永璋怀疑。
“既然表嫂有信心,那小妹我先献丑了!”她倒要看看芸乔除了闹笑话、捅楼子外,还有什么本事!“雪梅生姿于峦地,枝极朝展有情意。”
芳妍出梅,那她要对什么……芸乔望了望四周。有了!
“一朵荷花在湖中,圆叶香花绿又红。”还不错吧!很写实。
蓉妃与永璋默默垂眼。
什么跟什么?简直俗不可耐!“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怎忍不相寻?怨孤裘。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这首古词,芳妍是对着永璋所吟,表达出她对他深切的爱意。
永璋听出来了,蓉妃也听出来了,惟独芸乔一头雾水。
什么我心、你心?是顺口溜吗?那她也会!
“东门一个鼓,西门一个鼓,耳聋打破鼓,找破布来补,不知是鼓补布,还是布补鼓。”芸乔为着自己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还颇为得意。
咦?怎么没人鼓掌叫好?
虽是初夏夜晚,却也凉风飕飕……
她对错了吗?一定是的……
看见蓉妃及永璋尴尬的脸色,芸乔陪笑地想夹起碟中的海参,试了几次都夹不起来,于是用力一夹——
结果,海参没夹起,反而滑到芳妍脸上,沾了她一身汤汁。
“啊!”芳妍尖叫。
“对、对不起……”芸乔手忙脚乱地想替芳妍擦拭脸上的汁液。
“不要碰我!”芳妍拍掉芸乔的手,以手绢拭去脸上的油渍,直来直往的骄纵脾气根本不容许她忍气吞声,对于皇上的指婚,她实在有满腹的不甘,她一点都不想忍。
“表哥,她根本配不上你!”
“芳妍——”
“姨娘,别阻止我,我哪里说错了!除却她的阿玛只是个无法进爵的小小贝子的身份外,她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新婚之夜闹的笑话已经传遍京城,隔天向皇上请安还出了差池,后来又毁了太后娘娘心爱的花园,诗词也念得一蹋糊涂,谁知道她以后还会闹什么笑话?凭什么一表人才、温文儒雅的表哥得去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野格格!”
“别说了,芳妍……”蓉妃出言制止。
“姨娘,您不觉得丢脸么?我都替表哥感到羞愧了!”
永璋瞥见芸乔急欲隐藏受伤的眼神,心头一拧,正想说些什么,芸乔却早先一步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她很确定,自己又闯祸了。
挫败与失落之余,芸乔独自一人跑离了想蓉宫。
永璋神色陡然一黯,跟着起身。
“芸乔是我的妻子,不需要你来替我感到羞愧。还有,我对你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请你别以此大作文章。”撂下一句话,他往芸乔奔离的方向追去。
“表哥!”芳妍愧极,在原地跺脚,又胡乱推桌上的食盅、餐瓢于一地,被心爱的男人拒绝的她只能以眼前无法抗议的东西来泄愤。
“芳妍,感情这种东西,必须两情相悦。”蓉妃也仅能如此安慰她。
“呜……姨娘……”芳妍扑到蓉妃怀里大哭。
“别哭了,哭花了脸,你这漂亮的脸蛋儿就不好看了。”蓉妃轻拍芳妍的肩。
“表哥他……喜欢芸乔吗……他们是两情……相悦吗……”芳妍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哀悼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
“我希望他们是。”
至少,她看得出永璋的改变。
第六章
星空中,一轮圆盘高悬,银白的月光相连天上人间。
噙着不争气的泪,芸乔一人缩在栅栏角落。她的怀中抱了只小白羊,另一只小黑羊则温驯地伏趴在她脚边。
“我又闯祸了,这次永璋、蓉妃娘娘、还有芳妍格格的脸色都很难看,芳妍格格还说我让他们很丢脸……”芸乔落寞地朝小羊儿诉苦,浓浓的鼻音挟带着吸鼻子的抽噎。
“我一定是一个很笨的人,什么事都做不好……小白,你说对不对?”她又摸了获小黑羊的头。“你说呢,黑儿?”
“咩咩……”黑羊温顺地低叫了两声。
“不是?黑儿,你别安慰我了,你没看到芳妍格格的脸色有多难看,双眼都喷火了;蓉妃娘娘大概是怕我难过,所以什么都没说;永璋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我答应他要安安分分的,结果还是被我搞砸了……”
“以前我闯祸时,阿玛和额娘都不会像芳妍格格那样怪我,顶多罚跪而已……我好想念阿玛和额娘、好想回家,你们想不想呢……”芸乔把头埋在小白羊的颈毛中,倔强地不让它们看到她忍不住滑下的泪水。
“咩……”
“我不哭,你们放心。”她用手背胡乱抹去颊上的晶莹泪珠,露齿一笑。
“额娘说过,当了永璋的新娘以后,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就算我真的好想哭,也不能那么任性随意哭出来。”
“只要想到永璋可能会因此讨厌我,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偷偷告诉你们,我喜欢永璋,所以不希望他讨厌我。不过我必须承认,想哭的原因有一半是因为我想家……”
“在家里都可以吃得好饱,完全不用理会别人异样的眼光……唉!我的肚子好饿喔……”
仰望星空,芸乔忆起在天山上无拘无束的生活,盈盈大眼不禁又蓄满泪水。
“在宫里,我什么事都做不好,觉得好孤单……别误会喔,我当然当你们是朋友呀,只不过……哎呀,我也不会形容!”
“就算你形容,它们也听不懂。”永璋的声音响起。
赫!芸乔抬眼一望,发现永璋就站在她身边,平静的脸庞上镶着两潭带笑的深瞳。“你来多久了……”
“从你对着羊自言自语开始。”她竟然能跟两只愣头愣脑的动物一搭一唱,还跟真的似的,服了她了!
她懦弱的样子不就全都被他看见了?更糟的是,她说了——
“那你不就全听见了!”
“没有遗漏。”若有似无的笑意自永璋的嘴角散发。
哇……她的脸丢大了啦!芸乔羞愧地把烧红的粉颊藏在羊毛中。
“你这样能呼吸吗?”没想到她害羞起来是这个样子。
“能……”言不由衷。
“芸乔,抬起头来。”永璋蹲下身,无奈地看了眼被她丢在一旁的旗帽及花底盆鞋。
“不要……”
“对我说话总比对着两只羊来的有意义吧?”
“……”
“你不听话了?”使出必杀绝招。
闻言,芸乔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残留的泪痕狠狠地撞进永璋的心,莫名的心痛直逼他而来。
“晚宴上,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只是,我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她望向永璋,佯装镇定的眸子写着挫折。“我是不是让你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