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眩目的樱花海,令唐恬看了不禁咋舌。
开车到机场接她的立人,仔细端详着她,「很美吧?萧潇说什么都要来这儿。其实,这里实在有点冷。」
「我知道为什么。」唐恬望着车窗外,「我知道的。」
这里可以让萧潇追忆台北的点点滴滴,和他们之间的一切。
不过,从现在开始,不再只是追忆了。
「看到他,妳可不要吓到。」立人停好车,「说真的,我看到妳也吓了一跳,妳跟以前……很不一样。」已下再是当初那个惊惶单纯又羞怯的小女孩了。
唐恬摸了摸自己的脸,满脸问号。
「妳变漂亮了。」立人拍拍她,「现在萧潇不在病房里,应该让护士推出去散步了,妳去找他吧……」指指远处的美丽湖泊,「他喜欢在那边的樱花树下发呆,去吧。」
跨越了重重海洋,她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她从没这么紧张过,不知道自己的脸会不会过分苍白?她不想让萧潇担心。
一步一步的,她走向湖畔。
拨枝拂叶,她在这个美丽的湖泊附近找寻着,终于在那花叶低垂的樱花树下,找到了戴着毛线帽、手里捧着书本的萧潇。
他……真瘦,瘦得脸上的线条更加分明。但是,那温和的眼光和从容的态度,再怎么难熬的病痛都无法折磨掉。
他的目光不在书本上,任风嬉戏的翻着书页,定定的望着虚空,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唐恬没办法说话,她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想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她最爱的人还活着,还能够出现在她面前,这不能是梦,这不可以是梦。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微微颤抖着。
随着唐恬逐渐靠近,萧潇终于回神看见了她。他同样问着自己,这是梦吗?当初放弃所有徒劳无功的医疗,他心平气和的来到这家疗养院的安宁病房,打算就这样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他很清楚自己时间不多了,睡与醒的界线……越来越不明显,有时他会弄混梦与真实。
这是梦吧?他在湖畔睡着了,所以梦见她--那个他原本希望可以相依终生的人。
是了,这是梦。她长大了,原本青涩的蓓蕾,终于绽放出美丽的花颜,他多么幸运,可以在梦里看见这美丽的瞬间。
她是这样美丽,这样坚毅,这样适合飞翔呵。这个世界为她展开了新的面貌,成为她的舞台。
这样美丽的梦……他该感谢谁?感谢诸神的慈悲吧。
「唐恬。」他呼唤这个在心里喊过亿万次的名字,是这样的甜蜜。「我梦见妳了呢,我居然……可以梦见妳,妳……好吗?」
「我很好。」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很好。」只要能再见到你,我什么都好。
她哭着握紧他枯瘦的手,温热的眼泪像春雨一般,点点滴滴落在他的手心。
萧潇愕然的合握大掌,抬头看着她,瞬间领悟这不是梦。
「我应该把妳赶回去。」他的声音沙哑了,「这只能是个梦……」
唐恬无法言语,只是不断的摇头,跪在他的膝前,哭到不能自已。
「但我是自私的……非常自私……」他俯身抱住她,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尽情痛哭。
在樱花开始飘零的异国午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中,有了最狂喜的重逢和最悲恸的伤口。
他为唐恬将会面临的死别而痛苦,比为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还痛苦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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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恬在疗养院住了下来,她的英文不好,但是微笑跟热心是全球共通的语言。
她很热心的学习所有照料萧潇的事项,看不懂的英文就问立人或萧潇,很努力的做着笔记。
疗养院贴心的为安宁病房的家属另外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可更多时候,她都待在萧潇的病房里。
她原本忧悒的脸孔,焕发出另一种光彩,像是抓住最后一刻绽放的樱花,尽情绚烂着。
萧潇望着她,无须言语,也知道这个女孩燃烧着生命在爱他。万一他死了呢?她怎么办?
原本平静地准备放弃的心情,又起了波澜。他怎么放得下……怎么放得下唐恬?
「我听永嘉说,很多人追求那位甜蜜的点心师傅。」就着她递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水,他微笑地说。
「那位甜蜜的点心师傅,心里只有一个人。」唐恬握着他的手,眼睛明亮。
「……恋情不会只有一次。」他说出这句话,心里却是一阵揪痛。
「对别人而言,或许是。」她浅笑,「我的恋情却只有一次。」
傻女孩,一个让他放不下、忘不了,时时刻刻牵挂着的傻女孩呵。
「我已经走到尽头了。」他陈述着事实。
「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她握紧他的手,「大难来时,我绝不独自飞。我最想飞去的地方……是有你在的地方。」
不管欢笑悲伤、顺境逆境,她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因此,当萧潇的病情恶化时,她衣不解带的守在他的床前。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下见,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
她不累,也不想睡,这份坚定到几乎燃烧的信念,连死神都要畏惧。
几次萧潇从死里逃生,都觉得一定是她这位守护女神在身边的关系,所以他才能逃过一劫又一劫。
他成了安宁病房里存活最久的病人,远远活过了医生所预期的时限。
帮他检查时,医生几乎不敢相信,在这样衰弱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能坐起来,能够点头微笑。
这是一种奇迹。但是,这种表面上的奇迹,却让检验报告显得分外沉重。他异常焕发的精神,和身体的状况形成强烈的反比。
人的意志……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彻底违反身体定律,顽强的执行生存下去的指令。
「萧先生,你要不要回去继续进行化疗?」医生翻阅他的病历,提出建议,「你要知道,信心才是化疗能否成功的重要关键。」
「化疗可以延长我的生命?」的确,化疗的过程非常痛苦,但是他不能死,还不能死。
为了唐恬,他不可以死。
「可以。」医生劝着,「你不要放弃骨髓移植的希望。最近骨髓捐赠的风气越来越盛行,我已经让其它国家的骨髓捐赠资料中心帮你进行比对,或许会在下一秒钟找到希望。」
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希望,只要唐恬没有放弃,他就不能放弃。
「那就继续治疗吧。」他闭上眼睛,不去想化疗的剧烈痛苦。「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隔天,医生帮他转院,唐恬也跟着离开。
她拒绝萧潇要她回国的要求。「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若死了呢?」他叹了一口气。
「我就守着你的坟直到老死。」她很坚决,「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跟着你去,所以,你的份我会帮你活下去,直到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的那天。」
「……我在作化疗的时候,很憔悴。」他不忍心见唐恬伤心。
「你就是你。」她握着他越发枯瘦的手,「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最亲爱的人。」
这双小小的手……带给他许多勇气。
于是,漫长的化疗又开始了,许多副作用也逐一显现,他对食物失去胃口,越来越憔悴。
直到某一天,他连唐恬做的焦糖布丁都尝不出味道。
连砂糖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了。他苦笑,为了延长生命,他已经不像是个人了,只剩下一口气,痛苦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