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虽只是一次快如闪电但毫不来电的接触,却在她内心引起最最奇怪的反应:
她身体僵硬,两眼直视着他,一点没感觉到自己闪动的眼珠发射出恐慌与愤怒交替
的两种讯息。
他仍在微笑,嘴唇露出一丝歉意。他的嘴型很有男性气概,阳光在他眼中闪烁,晶
亮的眼珠露出觉得有趣的眼神。他的皮肤带着阳光的踪迹,显然是长期在户外活动造成
的。他的头发乌黑浓密,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还泛着些许金黄。
乔琪亚不甘愿地承认,对于欣赏那种男子气概的女人而言,他满好看的。但就她个
人而言,她一向比较欣赏头脑智能而非四肢发达的男人。但是目前,她对两者都没兴趣。
在莫名其妙觉得既要自我防卫又易受伤害的情况之下,被激怒的她反应过度,不但
未以他应得的同样友善、温暖的微笑回报,反而怒目而视,冷森森地说:“请你放开我,
不要挡路好吗?”
※ ※ ※
后来,沿着路走了五分钟之后,她仍然感到恼怒,仍然为浪费掉不少时间而焦虑,
她在等待绿灯过马路去停车场时,正好转头在商店橱窗上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双目深锁、双唇紧抿、全身紧绷,原来自己竟是这么生气,她不得不自动试图放松
下来。
绿灯了,她边过马路边想:真不喜欢刚刚看到的自己生气的样子。这令她震惊得醒
悟到,过去短短的几个月,自己已经变了很多,她的幽默感、她的乐观都已日渐枯竭。
抵达停车场时,她不安地想起她刚才对那个男人的反应,其实,他只不过愉快地试
图将恼人的一刻转换成友善、轻松而幽默的微笑罢了!梅姨会为她对他的行为感到震惊;
她一向强调良好的态度以及亲切、热情的待人。梅姨比较老式,乔琪亚深受她那一套价
值观和行为模式的熏陶,也许与现代生活有点脱节。
乔琪亚有点惭愧地承认,她在伦敦生活的日子,以及过去短短几个月的压力,已开
始损耗梅姨一向认为很重要的那种关爱别人的态度。现在才想不要对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那么粗厉,而要以同样和善、愉快的态度回报他,都已经太迟了。不过,她几乎完全不
可能再遇见他,或许这样也好:当她对他采取那么令人不愉快的反应时,她曾注意到,
他原本友善的微笑变得有点僵硬,终而为一种近乎严厉的冷淡、退却所取代。
乔琪亚疲倦地打开她家前门的锁。疗养院之行令她觉得枯竭而且非常、非常恐惧。
不管她再怎么否认,她仍然看得出来,梅姨一天比一天虚弱,皮肤血色尽褪,彷佛都快
变成透明的了。然而她同时却又显得那么平静,那么安祥,那么愉快,宛如入梦。这是
令乔琪亚最感到恐惧的,宛如她已经超脱了自己,脱离这个世界,渐行渐远……
“不!不!”她大声抗议,然后自觉失态地紧咬自己的嘴唇。她不要失去她阿姨,
不要……
不要像一个在暗夜里哭泣的小该一样被单独留在这个世界上。她责怪自己一直都太
自私,想的都是自己的感受,自己的需要,而不是梅姨的……
在整个探病时间里,她都一直强颜欢笑地谈着小屋和花园的事,告诉梅姨她很快就
可以回家欣赏了。她也像经文似的诉说:有只小猫把小屋当作自己家,以及他们秋天一
起栽种的那些特殊品种玫瑰,现在都已绽出蓓蕾,不久就将开放成一片绚丽的花海。梅
姨热中园艺,总是渴望能够归根;回到她自己生长的小镇环境。这就是乔琪亚买下这栋
乡间小屋的首要原因,为了她阿姨……只是,阿姨不住这里了。
乔琪亚不再想下去,带着从代理商那里拿回来的工作,朝楼梯走过去。不用看她就
知道那些工作够她忙一整个下午,以及一整个晚上,但她并不在意。她需要钱,以保有
这栋小屋,而她必须保有这栋小屋,以使梅姨在终于能够离开疗养院时,有家可回。她
会出院的!她会回家的!她非回来不可!
乔琪亚疲倦地上楼到她放计算机的杂物间。小屋已经老旧,燕子已在顶楼的空隙筑
巢筑了无数代。她工作时,乳燕在她头顶上忙碌而嘈杂地搔扒着。起初她会受到干扰而
惊吓,现在她不仅已经习惯了,而且近乎以燕群为伴。
她一直工作到头开始发疼;眼前屏幕上的字开始浮游模糊起来。她疲倦地揉揉双眼,
瞄一下腕表,无法相信她已经工作那么久了。她的全身酸疼。而当她不舒服地挪动身子
时,全身的筋骨都像扭伤了似的。
过去几个月来,她的体重减轻了不少,有人可能会说,她再瘦下去就要病了。
她并不高,只不过五呎五吋,小巧细致的五官面貌,如今已开始出现因为极大的压
力而造成的那种憔悴、恍惚的神色。
她在伦敦时总是修整成光洁、精巧有型的金发,已经长到肩膀上了;她既没有钱也
没有精力去修剪。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特别具有姿色或性感的女人,也从不想成为那样
的女人,她对于自己清清爽爽的一张椭圆形脸和一对庄重的灰眼睛感到相当满意。
她倒不乏爱慕者:都是像她一样忙于事业而不想作任何终生承诺的男人,想要她作
伴又欣赏她对事业专注的男人。都是很尊重她的男人。
梅姨重病之前,乔琪亚一直把事业当做生活的唯一焦点。起初梅姨还会抗议,说她
没有必要放弃事业和她建构得很好的生活到这种地步,但是乔琪亚没听她的。
搬到小镇的决定并非出自什么严肃的责任感,而是出自于爱心,而在她作了决定之
后,就从没后悔过。
一部汽车沿着通往小屋的崎岖道路行驶过来,她警觉到,可能是准房客。他为了处
理公司收购一家本地小公司的业务,需要找个地方住上几个月。
乔琪亚对这个男人的了解非常少,她接工作的那家代理商倒是为他担保,说他非常
可敬、可靠。但是,这位企业集团董事长,既居高位又有钱,却想住在人家家里当房客
而不想自己去租栋房子,这一点令她怀疑。
代理商女老板马露伊告诉她,傅米奇先生跟一般所谓的成功企业巨子不同,当他请
她帮忙召募额外的员工时,他表明:只需要一个过夜的地方,而他在这个地方比较不会
受到屋子里的其它人来来往往打扰。为了这个需求他准备付出确实很高的价码,而如同
马露伊在敦促乔琪亚认真考虑接纳他为房客时所提出的,他的房租,可以解决她所有的
财务问题。
乔琪亚疲惫地站起来,觉得有点头晕,紧紧抓住椅背。她这才想起,昨天的晚餐,
她几乎没吃,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进食。
或许,要为房客准备三餐的规矩,会强迫她比较注意自已的饮食。自从她阿姨住进
疗养院,过去几周来她愈来愈觉得自己一个人准备餐食,然后再独自把它吃掉是一项无
聊的负担。有些晚上,当她从疗养院探病一回到家,便觉得自已身心疲惫得根本毫无胃
口,可是在理智上却又知道,自己需要均衡、健康的饮食所带来的精力。她望出窗外,
看见那部汽车停在前门。一部BMW大轿车,银灰色的车身闪闪发光,停在她卑微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