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有解?”陈员外笑眯眼问。倒不是他吝于银两,而是文人较劲,见这位公子被自己出的谜题难倒,自然觉得开心。
“敢问员外贵姓?”
“老夫姓陈。”
那就有解了。
“公子若再不解谜,老夫就当你解不出啰。”
“在下有解。”沈宜苍先是一揖,才从容答道:“无边落木萧萧下,解一字──日。”
听见他的答案,陈员外急忙开口:“何以见得?”
“员外姓陈,夫人姓萧──在下想到的是昔日南朝齐、梁国君均姓萧,两朝之后的陈朝君主姓陈,‘陈’去边是‘东’字,再落木则剩一个‘日’字。”
“你怎么知道是‘日’不是‘曰’?”
“日出东方,在下只是臆测,谜底是日还是曰,但看员外的意思。”
陈员外愣了一会儿,旋即哈哈大笑:“沈公子果然深藏不露,能解老夫出的谜题是其一;再使一招‘请君入瓮’,让老夫不能说你错是其二。长江后浪推前浪,了得!沈公子果然了得!”
本来是想刁难他,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若说是“曰”不是“日”,只怕会让在场所有人暗想他陈某输不起,才故意说他错。
呵呵,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来人,取两百两给沈公子!”陈员外豪气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员外方才说此题价值一百五十两,在下只取一百五十两。”
“但我又提了另一个问题不是吗?”陈员外笑道:“就当方才那问题值五十两。区区两百两让老夫认识你这么个人才,值得!哈哈……非常值得!”
“多谢员外。”沈宜苍拱手道谢。
在赠礼金时,台下欢声雷动,为这场精采的秋灯会画下句点。
此时,天外突传来一声娇唤──
“沈宜苍!”
被点名的人抬起头,还来不及看清楚,一抹黑影就从天而降飞扑进他怀里,牢牢抱住他,像个孩子似的又跳又叫又欢呼。
薛霞飞无法说明此刻溢满心口的究竟是什么感觉。看见他站在台上从容应对,意气风发,她心里就没来由地觉得暖,每当他解出一题赢得满堂彩,她就觉得像是自己解出谜底来似的,忍不住跟著得意起来。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舞文弄墨不是不好,也不是没用。人各有所长,他不谙江湖事、不懂武功又怎样,文采翩翩也是一项长处呵。
“你真的真的好厉害!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学的那些琴棋书画也是有用处的,我太佩服你了,沈宜苍!让我叫你一声师父好不?你教我读书写字猜谜好不?”
望著她热切的小脸,沈宜苍发现自己很难拒绝,尤其她一双眼带著从未有过的崇拜光彩,更令他莫名自得。
其实,出外远游、行走江湖并非他先前以为的那般,净是受苦受累嘛。他想,不由得笑了。
第五章
“你能不能……”沈宜苍欲言又止。
“怎样?”薛霞飞双眸绽光,晶亮地瞧著并肩同行的伙伴。“师父有什么事尽管交代,徒儿一定办到。”
“能不能不要这样瞧著我?”从当初看轻他文质书生的身分到如今的崇敬,她态度的转变是值得欣喜没错,但做得太过火也令人伤脑筋。
沈宜苍觉得自己快在她崇敬的眼神中灭顶了。
每当他不经意与她的视线交会,总会被那双媲美天上星子的晶瞳瞅得双颊发热,好不自在。
“我怎样瞧著你了?”薛霞飞策马靠近他,距离近到两人小腿不时相碰。“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大眼眨呀眨,净是懵懂之色。
“不。”沈宜苍坦言,想起她今非昔比的态度,不禁微笑,“之前你看不起我,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但现在,你只差没把我当神拜了。”
蜜色的烦泛起臊红。“被你发现啦……”
有些意外她会老实承认,沈宜苍转头看她,瞧见她红通通的脸像抹了胭脂似的,娇俏可人。
娇俏可人?他倏然一怔。
之所以怔忡,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这是自己头一遭把这样的词儿跟她联想在一块儿。
从古怪、毒舌、胸无半点墨的江湖女子,到现在的娇俏可人,同行一个月有余,经历过许多大小事情之后,他发现自己对她的观感也与刚见面时不同,好感与日俱增。
当然,在洛阳城发生的事是最大的转捩点。
“……我以前一直觉得读书人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薛霞飞说话的声音拉他回神,只见她直视前方,不敢乱瞄,可惜,还是藏不住赧然的红颊。
“读书人哪,成天除了风花雪月之外,什么事也不做、什么都不会,我见过的读书人都是这个样子,美其名叫做文人雅士,实际上那些个风雅的假相还不是得靠家里的人替他撑出门面。我在江洲见过一个读书人,自个儿打扮得光鲜亮丽,四处游玩,却让妻子在大户人家为婢,成天只会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却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了,这算什么!”
不想不气,愈说愈恼!
“如果出身官家就更惨了,若是只会风花雪月那倒还好,最怕的就是书没读几本,仗著家里有人当官就横行霸道、四处欺负人,表面上是读书人,骨子里却是地痞流氓!我走过不少地方,遇见过不少这种人,真个让人气得牙痒痒的!所以,我最最厌恶的,一是读书人,二是官家子弟。”
“你也认为我是那种人?”他是读书人,又出身官宦之家,恰好符合她薛大姑娘最讨厌的两种身分,也难怪她一开始就对他没好脸色。
“呃……嘿嘿。”脸上的臊红加深,薛霞飞尴尬地抠抠脸颊。
哇,好烫!她的脸颊什么时候变这么烫来著?!
“那是以前的事了啦,现在我不这么认为,真的不。”她赶紧挽救颓势。“除了教我武功的师父外,你是第二个让我想拜师的人,你跟那些人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是读书人,出身官宦之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偶尔又任性,多半时候很没用──”
“啊!啊啊!”薛霞飞没想到他把她说过的话记得这么牢,如今再用来反砸自个儿的脚,砸得她惨叫连连。“那个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一点都不久。”沈宜苍忍笑地说:“这话是你六天前在洛阳说的。”
“你就不能大人有大量,当我没说过吗?”呜……风水果然是会轮流转的,自从在洛阳钱袋被扒之后,风水宝地就换到他那边了,呜呜……
“说出去的话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
“但是水泼在地上,晒干之后没痕没迹的,就像没泼过水一样。”她赶紧道,“所以话也可以当没说过嘛!”
“你──”沈宜苍傻眼。虽然是强辞夺理,但……还真对得让他不能说她错呵!呵呵呵……他摇摇头笑了。
“别光是笑啊。”真不原谅她?薛霞飞急了,伸长手臂推他。“沈宜苍,你、你是决定气我还是原谅我?好歹说个明白,别让我瞎猜穷紧张啊!”
“你说呢?”他不想这么快就揭晓答案。
“我怎么说?我又不是住在你肚子里的蛔虫,怎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若我说不想回答你呢?”
“嗄?!”
“驾!”沈宜苍突地发声,双脚一夹马腹两侧,策马向前疾奔。
骑马个把月,他的骑术日渐熟练,已有一流好手的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