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穿在他身上松垮垮的,一个礼拜前买的时候还是合身的。
陆以轩愈走落後得愈多,为什么他们要走得那么匆促?为什么要那么急著把他的寻寻放在暗无天日的泥土中?
原本和丈夫并排走著的叶婉清,回过头来等著儿子跟上。
「以轩,走不动了,是不是?妈扶你。」她挽著儿子的手,一步一步地前进。
「妈!」他粗嘎地喊,紧缩的喉头吐不出第二个字。
「妈知道你难过。可是,可是……」可是怎样?她一时也说不出口。说他会很快就忘记寻寻吗?
她永远不会忘记出事的第二天,她和丈夫赶到医院时,儿子那模样。他紧紧抱著寻寻,怎样也不肯松手,眼中满是血丝,哭哑的喉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再也不敢让他知道从寻寻大哥那儿得来的消息。寻寻原本可以躲过那部车的,不知为什么,她却在半中间停了下来……
也许是吓呆了,她安慰自己,绝不是存心要……
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当初,她不该逼著她和以轩分手的,她懊悔地想著。无论如何都要比儿子现在这模样强。但再提这些又有什么用?都已经无可挽回……
陆以轩没有心思去听母亲说了些什么,此刻他认出曾和寻寻走进饭店的那个男人。
他怨怒交加地瞪著他的背影。为什么他得到寻寻了,却没有好好保护她?
他宁可参加的是寻寻的婚礼,而不是她的葬礼……
雨一滴两滴地落了下来,沉默的墓园只听见雨水打在地上的声音,众人的足音淹没在雨声中……
黑色的大伞一朵一朵地张了开来。
他没有打伞。
落在寻寻坟上的雨也落在他身上,淋湿了他的头发,他的睑颊,他的衣襟。冷意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雨,依旧下个没完没了……
间奏曲
黄泉路上就算不下雨,也是冷的。
她在路上踽踽独行,再也没有一双手紧握著她不放。
走上奈河桥,白发婆婆仍旧守在那里。
「孩子,你来早了。这回可得把忘魂汤喝完,别再教自己受罪了,该忘的还是忘了的好。」
假如她上次喝光了,就能不爱他了吗?
把他忘记。她直觉地抗拒这个念头。可是还是听话地把手中的那碗汤喝得一乾二净。
「孩子,你跟著左边的鬼卒走了吧,你会投胎在一个富足的人家,日後有一个疼爱你的丈夫。」
就这样了吧!她跟著左方的鬼卒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犹豫地低声问道:「我还能见到他吗?」
「孩子,你与他情深缘浅,别再记挂了吧。」
「就连一面都不能吗?」她迟迟疑疑地又问了句,颊上是一片冰冰冷冷的湿意,做了鬼还是会流泪的。
「你若走了另外一条路,或许与他还有一面之缘。可这女娃自幼多难,半生崎岖。你们见面了,若是他没能把你认出来,那你後半生都得吃丈夫的苦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好好想想吧!她眼睛望著左方的鬼卒,脚下却一步一步跟著右方的那一个走去。
第二章
许珊迪情不自禁地又对著街边明亮的橱窗再一次打量自己身上的新装。
那是巴黎一位知名服装师的作品,十足的女人味,粉嫩的色泽让原本就丽质天生的她更加娇艳不可方物。
这自然是花了她好大一笔银子。不过,没关系,她花得起,特别是为了待会要见的人,她是怎样都不会吝惜的。
终於又可以见到他了。她等这一天又等了好几个礼拜,生怕他去别的地方交易,又生怕他找了别人。
其实就算他不付钱,她也愿意的。虽然上头一定是不肯的,而他一向都是透过俱乐部约时间的,从来不会和小姐私下傲交易。
款款走进饭店大门口,门房有礼地对她点点头。她在这儿出入这么多回,他多半也知道了自己的身分了吧?
知道就知道吧!做她们这一行,若是太在乎旁人想法,是自找苦吃。
她搭电梯直上五楼,走到约定好的房间,举手敲了两下。
那个她思念多时的人影很快的开了门。
「你来了。」他淡淡地打招呼。
待她进门,他轻轻地把门阁上。
「亚历,谢谢你再找我。」她真心诚意地说,不想把用在别的客人身上的虚言巧语拿来对他。
她尽可能地不说任何假话,虽然,她想他是毫不在意的。
「你先去洗个澡,我请服务生送瓶香槟上来。」他习惯性地说。
「嗯。」她点点头。放下手提袋,转身走进浴室。陆亚历从来不舍像别的客人一样,一见面就急著把她扑上床。
她洗完澡,套上浴袍,走了出来。服务生已经来过了。桌上放了一瓶酒,高脚杯里已经倒了半杯香槟。
他站在落地窗前欣赏夜景,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
「亚历。」她在他背後喊了声。
他转过头来,「先喝杯酒吧。」
她很快喝掉了那半杯香槟,放下杯子,走到他背後环著他的腰,「亚历,我准备好了,我们……」
她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所做的事。对他,这只是一项交易:对她,却不是……
可是她收了他的钱。她知道若是不让他付费,他是不愿找她的。
他所愿意付的,也只是金钱而已。
陆亚历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放在床上,跟著上床躺在她身边。
「你的眼睛真美。」他低喃著,深深望入她那双水漾眼眸。
这句话他说过许多次。可是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觉得,他看到的,其实不是她。
伸手揽住他的颈项,他光裸的胸膛紧贴著她的,两人的心跳骤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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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同以往在午夜前离去。
许珊迪把头埋在枕间,那儿还有他遗留下来的气息。
桌上有一份他临走前吩咐服务生送上来的消夜。
他总是如此温柔体贴,又总是如此冷漠无情。
她和他相识六年,从最初的陆先生,到称呼他亚历。这是唯一的进展。
她知道她所能查出的关於他的一切;而她仍是他在俱乐部芳名录上所看到的女人。
曾经有—本八卦杂志上暗示,他是同性恋,因为他的名字从不曾和任何女性连在一起。
这是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至少她是唯一和他有「往来」的女人,虽然来来去去总是在饭店的房间。
他今年三十七岁,美国华侨,是一家软体科技公司的老板。年轻英俊多金,是所有八卦杂志的上等猎物,一直到他们不耐烦地发现,他的私生活乏善可陈,一点可以捕风捉影的绋闻都抓不著。
所以他当然是同性恋,这是所有杂志共同的结论。
许珊迪当然知道他不是,所以她比别人更困惑。
他们甚至打听到自他十七岁移民美国之後所有的历史。他是一个极之无趣的学生,只知埋首念书,没有吸食毒品,没有在外鬼混的叛逆期,也没有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他大学毕业後没几年,创立了一家网路公司,在股价最高点时将它脱手,然後带了一笔资金转战台湾。他在事业可说是一帆风顺。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却习惯花钱买女人,他若愿意,良家妇女可是成打成打地任他挑选。
而他生命中,竞没有任何女人存在。他若是有一个爱人,是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的。
对於一个买来的女人,他都可以如此温柔体贴,对於他所爱的女人呢?什么样的女人才有这种幸运?她不由得叹口气,她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