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她是在梦中见到了怜儿。
铁穆尔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怀中人儿的身上,他轻拍著她的背,仔细地哄她入睡,完全没有注意到怜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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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宰相府中,香雪第一次见到了宰相耶律晖。
他是个身材比任何她见过的蒙古人都要魁梧的老人,他负著双手背对著门,站在厅堂中央等候,远远望去宛如一座高塔。
他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立刻转身缓缓地走来,他走路的时候似乎全身每一部分的肌肉都蓄积著力量。
香雪掩不住眼中的诧异,这哪里是自己印象中应该温文儒雅的宰相?这简直是一个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上战场的武将嘛!
他虽然须发灰白,但看起来仍是充满活力;他的眼睛十分的炯亮,仿彿蕴藏著无限的智慧。这是一个坚强、正直、无畏的老人,也是一个使人觉得可以完全倚靠,可以完全信任的老人。
铁穆尔一见到他,神情变得恭敬谨慎起来,他在见到自己的父汗时甚至都还维持著玩世不恭的神情,在这个老人面前,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敏锐而锋利。
不待铁穆尔开口,耶律晖先出声道:
「铁穆尔,我已经得到消息了,你的母亲正被梁王带著往大都疾奔而来。」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但是他的眼神却流露出浓厚的悲哀。
铁穆尔心中一震,这么说来,父汗跟皇太子都已经走了。他低下头,拳头紧紧地握著,肩膀则轻微地抖动。
耶律晖用那双粗糙而坚定的手按住铁穆尔的肩膀,很平静地道:
「来,没有时间了,你得赶紧下定决心。」
铁穆尔嘎声道:「您对我有信心吗?」父汗向来当他是无用之人。
耶律晖微微一笑,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炯亮的眼中出现了自信的光芒。「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失去信心过。」
香雪悄悄地拉了拉铁穆尔的袖角,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发现铁穆尔的眼角有泪。
铁穆尔反手握紧她不安的小手,把温暖的感觉传递给她。
耶律晖看了香雪一眼,这一眼的涵义相当复杂,他吩咐站在一旁的女儿道:
「怜儿,带这位姑娘到后花园走走,我跟铁穆尔有要紧事要商量。」
香雪被这位老人洞悉的目光一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有些后悔在铁穆尔的坚持下没有戴著面纱了。
「来,跟我来,花园里春花开得正灿烂呢!」怜儿用她独特的轻柔嗓音对她道,同时拉著她的手往后花园走去。
耶律晖看著香雪的背影消失在客厅,忽然微微一笑道:
「香雪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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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儿走得很慢,她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香雪难得赤裸著一张脸,四月的暖风拂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带来春天的气息。花园里到处都是赏心悦目的美景,但她心里却轻松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刚才铁穆尔的眼泪,还有她自己的心理因素。离开上都之后,铁穆尔几乎没有一刻离开过她,无形中她也对铁穆尔产生了相当程度的依赖性,自己的身分如此敏感,一旦转眼看不见铁穆尔,内心深处便会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使得蝴蝶翮翩飞来,在她身边轻舞,似乎将她当成了花园中最芬芳的一朵花。
怜儿自顾自地走著,走到一株梅树前停下,伸手将一截树枝扯了下来,然后用手折成一小截、一小截。她这些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视线茫然地落在远方,浑然忘我地陷入自己的思考中,直到一阵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才把她游离的神智给唤了回来。
「什么?」她似乎吓了一大跳,心虚地看了看身后的香雪。
香雪的肩膀上各停了两只大蝴蝶,使得她看起来更如花中仙子。
怜儿看著她的目光忽然一沉,变得阴森森的。
「怜儿你怎么了?」那种阴沉的目光,令她觉得毛骨悚然。
「啊!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一下子,她又恢复了温柔似水的眸光。
「那你怎么一直不回答我的话?」她已经问了很多遍,怜儿却一直充耳未闻,整个人痴痴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回答?你刚刚问了我什么话吗?」
怎么搞的?说要带人家来后花园赏花,却自顾自地一直走,不但连一株花都没有介绍,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香雪只好把自己的问题再重复了一遍。
「我是问说,你父亲到底要跟铁穆尔谈什么事?为什么铁穆尔看来似乎很难过?」
怜儿一听,温柔的目光千变万化起来。「你、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拜托,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跟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怜儿的目光忽然闪过一丝欣喜的光彩,刹时间脑海里转过了千百种想法。
她不知道,她居然不知道,这不是她最好的机会吗?她转过脸去,掩饰住自己想要轻笑的举动,再转过脸来面对香雪时,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伤感,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怜儿,你为什么叹气呢?」真是奇怪,今天好像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怜儿有意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应该知道铁穆尔很花心吧?」
她微微一怔,不知道她突然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怜儿似乎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打算,只是眉目间的忧伤更浓了,她再折了一截梅枝,拿在手中把玩著。
「我真希望他成亲以后能把这风流的个性改过来,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太容易的,你说是吗?」她的话是那么的轻柔,却又显得那么忧愁,她凝视著香雪的目光又是那么样的亲切和善,好像将她当成了最好的知己朋友一般。
「成……成亲?」这两个字引起她一阵慌乱,「跟谁成亲?」她忽然觉得有点害怕。
怜儿的目光变得更是温柔,像是舍不得伤害她一般。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再度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
「我很了解铁穆尔,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嘴里老是说把我当成妹妹一样看待;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像他的姊姊,甚至像他的母亲一样呢!」她嘴角边的笑容越来越甜,甜得像是陷入某种美好的回忆一般。「还有一个人,也跟著我一起长大,那就是梁王彻勃,他并不像铁穆尔,口口声声把我当妹妹,他希望我能当他的王妃,成为他的妻子。」那充满回忆的眸光忽然黯淡了下来,忧伤地道:「铁穆尔知道彻勃有这种想法之后,大醉了好几天,醒来之后,就开始流连歌楼妓院,纵情声色,经年累月地不回王府。」
香雪仍然在认真地听著,但是她手已经开始发冷,心也开始收缩。
「他是希望我能放心地嫁给梁王为妃,但是他没有想到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外表虽然脆弱,但也有勇敢的时候,尤其这事关我的终生幸福。」她顿了顿,嘴角再度出现那种神秘又甜美的笑容。「我爹跟大汗是生死之交,大汗要做什么事,总是要听听我爹的意见,于是我就央求我爹出面;爹说趁大汗游猎上都心情大好之时再跟他提这件婚事,大汗一接到我爹的书信,就立刻命铁穆尔赶回来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究竟是谁要跟铁穆尔成亲,但究竟是谁会成为铁穆尔的王妃呢?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