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跟着母亲拿香拜了二十一年菩萨的她,还不是走进教堂!虽然那不意味着自己就要受洗成教徒,但毕竟不是先前能预想到的。
她推开教堂大门,令她肃然起敬的诗歌诵读声顿时包拢过来,所有的教友们整齐的排坐成两列,虔心地歌颂在十字架上为众人牺牲的我主伟哉。
她眼尖,很快地找了个最靠近大门的空位,弯腰驼背地前进钻到座位上坐好,旁边的教友友善的朝她咧嘴一笑,塞给她一本圣歌歌本。
她勉为其难的接过,有口无心的跟着唱,黑眼珠东瞟西瞄的寻找言若水的踪影。
他不在这里?!她很努力的巡视了三遍,没有相似的身影,或许她漏看了也不一定,他应该不会忘记约了她这件事吧?
唱诗歌很快就结束,接下来是戏剧表演,就是耶苏诞生在伯利恒之类的故事,台上的人忘情的演出,台下的人目下转睛,虔诚地观看着每年同样的戏码。
教堂内温柔的晕黄灯光、肃穆圣洁的背景音乐、温暖的空气让她的心出现了久违的沉淀,四肢百骸有种难言的舒坦,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皮有些沉重起来,一阵恍惚--
不!她不能睡着!她用指甲猛掐自己的大腿、搓搓面颊、揉揉太阳穴,再度寻找言若水的踪迹。
这家伙!她可是依约前来了,却不知他人在何方,难不成真要她观完全程才能闪人?
她可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家里的小鬼会把邻居王太太给整死,但是她现在也不能潇洒走人,她的东西还在他那里。
她只好半昏沈、半清醒的撑在那里,手臂上的指甲印不消半个钟头已布满,她正想闭起眼睛放弃与睡神挣扎之际,伟大的牧师更宣布节目表演完毕,接下来是众教友交换礼物、彼此交流的时间。
她跳起来,聚精会神的穿梭在满溢喜气的信徒间,想捕捉言若水的身影。她像无头苍蝇似绕了大堂几圈,甚至站到讲台上向下采寻,但众人之中就是没有那张出色的脸!
她颓然的垮下两肩,慢慢地走到门口--只好找个时间到医院找他了。
她打开大门,也没看清,头便撞在一个胸怀里。
「沈彤!这么快要走了?」是他!
她揉了一下发痛的鼻梁,看不出来斯文的他肌肉还颇硬实的。
「一点也不快!我找你很久了,过来!」她抓起他的衣袖,直接走到教堂外的人行道上站定。
他今天很不一样,全身穿着时尚休闲服,看得出来绝对不会是刚从家里出来,比他一身白袍时更引人瞩目。
但是她没心情、也没多余的时间欣赏眼前的美男子,她绷着小脸道:「你这个教徒倒是虔诚,我这个非教徒等了你大半天了,你是故意的吧?」
「我不是故意的。我今晚另外有约,但我算准时间到这儿的。」他心情看来颇佳,迷人的笑容没停过。
「你算准时间?你本来就没打算要从头到尾参加这个活动?那你叫我来干嘛!」一把火从心底燃起。
「妳不喜欢这样的宗教气氛吗?这里的教友都很不错,妳待久一点就可以交到不错的朋友,他们可以给妳正向的力量,妳才不会老钻牛角尖。」
「你就算要替别人找救赎,自己也该投入一点吧?你这个教徒都不参加,凭什么叫我来?」她盘起双臂,仰视身材顽长的他。
「我没跟妳说我是教徒啊!」他也学她交抱双臂。「我的母亲曾是这里的老教友,这样算是有连带关系吗?」
她大眼一睁,所有的慵懒都消失无踪,而那张在现代来说称得上有型的丰唇微张,瞪了他老半天讲不出半句话来。半晌,终于低下头去打开背包,拿出蓝色大钞塞进他大衣口袋里。
「算你行!钱还你,证件可以给我了吧?」
他将钱从口袋拿出,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掌心。
「妳既然没有食言,真的来了,钱就不必还了。」他还是那个温柔的笑,但看在她眼里却极为刺眼。
「不要是吧?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可以让我和小鬼吃上两个礼拜呢。那就在此别过,不必说再见了。」她转头就走。
「妳的证件!」他扬扬手上的学生证。
她回过头,也不看他,随手一抄就放进背包里。
「妳真的不再进去了?」他指指教堂。
她歪着头看他。「这医师,下次替别人拉业绩时要先瞧瞧她信什么教,我是拜妈祖的,你就别这么瞎热心了吧!」
「我只是想和妳多聊聊,妳信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打起精神别再伤害自己,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快乐一点!」他诚心地说。
「你今天晚上去了哪里?和谁?」她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一句。
他有些错愕,顿了两秒,还是坦言,「和我女朋友到晶华酒店吃饭。」
「站在你的位置上,说任何话都是容易的。如果我像你一样,吃、穿不用愁;闲来无事到大饭店陪女友烛光晚餐;平时受人仰慕,偶尔救到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可以像个救世主一样说些乐观向上的心灵鸡汤小语--言医师,我也想要开开心心地什么都不管,但是我家里还有个小鬼等着我回去弄他上床睡觉;睡前我还得算一算下个月的伙食费够不够?下学期我能不能顺利毕业?我该去哪里找个薪水多一点的兼差来养家活口?我有时间在这里听你说教,还不如早点回去把小鬼接回家省点保母费!」她喘了一口气,抿着唇不再看他。
他静默着,注意到她睫毛上闪着一点泪光。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让妳在外面待久了些,我送妳回去吧。」他柔声道。
「不用了,捷运很方便。」发了顿牢骚的她声音有些低弱。
「看在我救过妳的份上,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她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半,也好,起码下车不必再走一段路。
她点点头,跟着他步行过天桥到对面停车场取车。
隔着一段距离,他按下了遥控锁,她看见了那辆白色奥迪车闪着车后灯。
上了车,她看了眼车内配备--她同学的父亲也有一部同款的车,这辆车的价值足以让她舒舒服服的等着毕业。
「妳家里真的有个孩子?」他转动方向盘,状似不经意的问。
「我也希望是假的,不过上天不想看我快活,塞了个小鬼给我,我又不能抗议,只能照单全收。」她叹了口气。
他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不像在撒谎。
「他父亲呢?」他小心翼翼的问。
「三个月前升天了。」她偏过脸面向窗外。
她那天果真不是想自杀,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事?看她的身材实在不像有过孩子,而且还在念书的她有何能耐扶养一个孩子?
「妳父母不能帮忙吗?」
「就是因为他们连自己都帮不了,我才会过得这么累。」
她才二十一岁,当未婚妈妈嫌早了些吧!他想起那天在捷运列车上看到的她,不是颓唐,而是因生活的折磨所显出的疲累。
「妳现在在哪里兼差?」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他扶手下的置物格里。
「我在这家咖啡厅工作,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一点,不用来捧场了,大老远来喝一杯咖啡没什么意义,反正我也可能不做了。」
「为什么?」
「钱太少了,小鬼晚上的保母费都快不够了。」
车子驶进巷口,她指着其中的一栋楼房,「就是那栋,我住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