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心棠已掀起红盖头巾,双目倏张,眼珠一动不动凝视着村姑。
「请等等,袁大人,这世上哪有两个黄金?」周夫人指着府内的阿金,心头掠过一抹忧疑不安。「她……也叫黄金啊!两三个月前……也就是元宵过后不久来依亲,还带着订亲信物白玉环来……」周夫人这才想到,阿金与宋迟成亲后,忘了将宝物追回了。
众人的视线全移到阿金身上。莫非周家太有钱了,连媳妇都闹双胞眙?
阿金抬起头,一扫平日畏畏缩缩的神态,以骄傲孔雀的姿态走到黄金身侧,取下白玉环,改戴在黄金的左腕上,面对众人,侃侃而谈道:「我的本名不叫黄金,而是姓沈名拜金,天龙帮的刑法堂堂主沈拜金!」
闻言,众人是一阵哗然,完全不敢相信,天龙帮——江北第一大帮派耶!像周府这样的大商家,货银要出入均须由保镳护送,虽不涉及江湖,却是消息灵通,自然晓得得罪了天龙帮,周家的生意别想做到江北去。
「事情的起源,是在去年冬天,帮主夫人的马背上驮着身受重伤的黄金姑娘回来……」秀眸扫过全场,沈拜金嗓音温和的叙述事情发生的始末,湛然的双眸燃烧着不灭的生命力,挺直的鼻梁泛着如弱女子所没有的英气,显得个性十足。
过去大家怎么会吃定她是一个小媳妇儿呢?全都瞎了眼吗?
女人真可怕呀!可以伪装到这种程度?
听完了此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周老爷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妳说黄金要来周家庄的路上受到袭击,差一点死于非命,所以妳冒充她进来查清真相。问题是,我们根本没接到黄夫人的信函,不知道黄金要来依亲,又怎会派人杀她?这根本没道理嘛!我并不反对允乾娶黄金,又何必要她死?真要退亲,以周家的财势并非办不到,没必要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蠢事!」
「这么说,周老爷不反对大公子娶家道中落的黄金姑娘为妻?」
「这里这么多乡亲故旧在此,有谁听我埋怨过未来的媳妇并非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就算是今天要与允乾成亲的尹心棠,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女。」
附和的声音此起彼落,证明周老爷没有嫌贫爱富。
「这就对了。周老爷富甲一方,不需要锦上添花娶个有钱媳妇赚嫁妆,这使得有心要把义女或侄女推上周家少夫人宝座的野心人士,不得不另寻计策,想法子除掉黄金姑娘。」沈拜金精明的眼瞳里寻不出一丝刻意,很自然的往周夫人和一干姨娘们花容失色的脸上瞟去。
女人们顿时呼叫得像群鸭。
「冤枉哪——」
「我们岂是心狠手辣的人,我们全都手无缚鸡……」
沈拜金完全无动于衷,用一样清漠的语气道:「通常有重要的信函送到,门房会转交老爷或夫人,而周老爷刚才已表明他没看过黄夫人的信,但本帮确实有找到去年送信的人,证明信有送到周家,那么,除了周老爷,最有可能看到信函内容的人便是周夫人了。」
闻言,周老爷困惑的转向夫人,「夫人,妳……」
「老爷,你别听她胡说!」周夫人冷静的反驳道:「我巴不得允乾早日成亲,为咱们周家开枝散叶。我有什么理由非要黄金死不可?就为了心棠喜欢允乾吗?真好笑,一开始,我便表明了,只要允乾愿意,心棠可以做妾,并没有硬争着要当少夫人啊!」
「不错,不错。」周老爷连连颉旨。
沈拜金眉尖一挑。「这便是周夫人最厉害的地方了,表面上不争,暗地里却做了很多不好的勾当,先是让假冒黄金的我被人设计,免去了未婚妻的头衔;接着,周允乾最爱的林渺渺被毁容了;事情的发展全照妳的心愿,尹心棠如愿做了周允乾的新娘。」
「胡说!胡说!妳这是倒果为因,存心冤枉我哪!」周夫人大受刺激,如诉如泣道:「妳被人设计关我什么事?林渺渺被毁容更与我无关,她是被汪姨娘连累了,疯狂的邱大夏失手错杀了她一刀,这……这些事妳不也知道?为什么还要冤枉我?我是喜欢心棠,所以收她做义女,却没有丧心病狂到为了她而去伤害别人。」
「有理、有理。」有人声援形象一向良好的周夫人。
尹心棠取下凤冠,含泪道:「既然黄金姑娘来了,我自愿退居侧室,请不要为难我义母,我发誓她什么坏事都没做。」
「她当然没做,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她能做什么?」沈拜金微微一勾起唇角,清清的语气中充满轻蔑,「她只需要下命令,指使别人做即可。」
「苍天哪!」周夫人掩面哀嚎,痛心疾首道:「我这一生清清白白,谨守闺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万万料不到……今天……我儿的大喜之日,一个青天霹雳当头打下,教我百口莫辩。」
大伙见周夫人哭得如此哀凄,不免有志一同的怒视沈拜金。
周老爷一边安抚着夫人,一边忍气吞声道:「阿金……不,沈堂主,贵帮要代黄金出头没问题,但也不能空口白话的冤枉我夫人,她没理由这么做!」
「没理由吗?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愿意做。」她哼了声,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可是会让众人跌破眼镜。
「心棠只是最近两年才收下的义女。」
「只是义女?」沈拜金冷然锐利的喝道:「不对,尹心棠是周夫人的亲生女儿!在她尚未嫁进周府之前,曾珠胎暗结,生了一个女儿,娘家的父母将女婴送到外地抚养,然后向周家要求履行婚约,嫁进来做继室。」
意外的答案,教每个人的心都重重一震,茫然又疑惑的视线骤成绳索,紧紧地捆住周夫人与尹心棠。
此时,宋迟跳出来将一名老妇人从捕快后面拉出来,朗声道:「这位便是当年为妳接生的产婆,事隔二十年,妳大概不认得她的脸了,但她可把妳这位陈大小姐记得很清楚。」
老妇人低声道:「大小姐当年确实产下一名女婴,我没撒谎……那名女婴的右大腿内侧有一枚铜板大小的红色胎记。」
周夫人坐倒在椅子上,呆若木鸡。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全毁于一旦了。
众人倒不忍心看她的脸了,对她的敬意也荡然无存。
沈拜金走到她面前,叹息道:「周夫人,假使妳没有指使人杀害黄金,不巧被本帮夫人救了,那么,妳的秘密将永远不会被揭穿。就算我混进了周家庄,开始怀疑妳与尹心棠之间的关系,我仍然不愿意揭穿此事,只要妳就此罢手。因为揭穿此事,只会造成伤害,对谁都没有好处。偏偏妳冥顽不灵,不,或许妳的母爱太可怕了,使妳一错再错,连无辜的林渺渺都不放过,比起她所受到的创伤,揭穿妳的秘密便不算什么了。」
周夫人宛如斗败的公鸡,有气无力的问:「我有什么地方好让妳怀疑的?一直以来,我都是完美的周夫人。」
「这便是妳令我怀疑的最大原因了,周夫人。」沈拜金不以为然的勾起冷笑。「我对于『伟大的事迹』不太感动,反而存疑。当我得知妳曾经为了生重病的周允乾向上苍许愿,情愿自己一生一世不生养,只求周允乾病好。所有的人都被妳感动了,因为妳伟大的情操世上少见。可是,我也是女人,我自问做不到,除非我本来就不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