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宣仁点头,重新躺回阿诚的身旁抱住他。这一刻,谁都无惧了。
**************
整整一夜的连绵大雨,打坏了介亭街的不少蔷薇,满地的粉红花泥使清晨凉爽的空气里多了一丝腐烂的香气。
阿三对这种味道前所未有地反感,因为宿醉未醒透,头昏脑胀闻之欲呕。
哥昨夜没有回来。他朝旁边空着的床位看着,百感交集,恶心的感觉重新爬上来,压都压不住,但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他昨晚早就倾倒干净了。
“阿三,”阿刚推门进来,急匆匆的,“你家少爷打电话过来,叫你给阿诚收拾几件衣服,我立即送到‘亚星旅馆’去。”
胃翻涌得更厉害,阿三咬着牙齿,努力压制泛上来的酸气:“为什么哥不回来吗?”
“不知道,说是……”阿刚窥着他的面色,略为迟疑,“说是你哥昨晚淋雨发高烧了,他们暂住那里,其他没有说什么。”
“为什么不回来?他们为什么不回来?!”阿三突然愤怒,反复地问着。
阿刚苦笑:“你问我也没用啊,反正照做就是啦。你在叫个啥呀?!”
阿三语塞,他有一丝强烈的不安盘绕在心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随手取来几件阿诚的衣衫包好,对等待的阿刚说:“我和你一起去。”
“最好不要,”阿刚面有难色,他接过衣衫,安慰着,“你不要太担心,阿诚不会有事的,既然他们俩有那种关系,你家少爷一定会照顾他的。”
阿三不由一窘,随即惊慌:“你知道?”面色潮红,好似“有关系”的人是他自己。
阿刚依旧面不改色地笑:“你昨天喝醉后讲出来的啊,真是的,怪不得你这么气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哼……”
阿三用手扶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只觉里面有千百只苍蝇在齐鸣,嗡嗡声大作。
“混蛋……”不由自主地念着。
阿刚眯起眼:“你先去躺着,阿诚的事放一下,反正这种事你也管不了。我要赶快去,还有事要做呢。”推开门,准备离去。
阿三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苍蝇仿佛越来越多,快要把脑壳撑破,酒精的余威显然未消。更令他不安的是这个秘密本来并不想给人知晓的,但压在心中他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哦,对了,”阿刚突然回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睥着面色苍白的阿三道,“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他从腰际掏出东西伸到阿三面前。阿三睁眼一看,不禁向后一仰,人即跌倒在地:“阿刚,这是干什么?”
阿刚笑得有些冷,他也蹲下身来,直直地盯着惊慌的男孩:“这是好东西哦,难道你不觉得吗?阿三?”
阿三呆楞地听着,仿佛中咒似的缓缓伸出手去接那东西,沉重而冰冷。
对付仇恨的人,就用这个。他好象听见谁在耳边说。
“我不要它,我要它做什么?我不要!”手一抖,把枪使劲扔在地上,阿三捏紧拳头,面色发白。
“嘘——”阿刚皱紧眉头,面容恢复往常的冷峻,他捡起被扔得远远的枪,不由摇头,“啧,还好没有子弹,要不非走火不可。”他检查着枪身,用衣衫下摆擦拭着本已光亮的枪管。
“我不要……”阿三喃喃地反复念着,目光追随着在枪的踪影,有些迷惑。
阿刚看着他,轻笑:“又不是让你去杀人,在怕个什么。忘记了?这枪里没有子弹的。”他举起枪,指着阿三,扣动扳机,“咯”的一声后毫无动静。
阿三额上有冷汗沁出,面色惨白,他惶惑地看着阿刚,觉得陌生。他已经混乱了,自从到了这里,任何熟悉的人都会慢慢变得陌生,哥,月儿,包括自己,而本以为熟悉的人根本是面目全非,还有眼前的这个阿刚。
“拿着。”阿刚把枪再次送到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给我?”阿三问,本能地戒备。
“不是我要给你,而是你想要,”阿刚晃着手中的枪,若无其事道,“你不是想要保护你哥吗?用这个最好了,它不会认人,只听从主人的意思。”
他把枪“啪——”地放下,就摆在阿三的脚前,然后站起身离开。
阿三瞪着地上的物体,许久。
“保护哥?”他焦急地问自己,怎么保护?哥不需要这个双生弟弟的保护,是自己一直想依赖他,依赖到从来没有想过哥有朝一日不属于他,但是阿诚总有一天不会属于他的,就算没有二少爷也有月儿或者其他人,他总有一天得与他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不行……哥是我的,娘把他给我的,一生一世,不能分开。阿三仰起头,大口吸着气,让脑子里的杂音能安静一些。他没有头绪地思考着这些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觉得无比沮丧,心中那片乌云在不断地加沉加重加黑,简直要把人吞没,他的世界一点点在变形,崩塌,却不知如何去挽救。
如果是月儿的话,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因为月儿是应当的,她是漂亮的女孩儿,这点很重要,而二少爷肯定是强迫着阿诚,不容怀疑,要他装出那副情愿的表情,两个男的……怎么可以这样?阿三觉得胃隐隐泛痛,近乎神经质地想呕吐,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枪,紧紧握在手中。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那是应该的,这仿佛是个坚定的信念。
阿三的胃痛慢慢转移到心脏上,一阵阵地揪疼,他把坚硬的枪柄抵在心口。
是男的就不行,不行!他不能这样……反复地在心里默念,眼眸里燃起阴暗的火花。他恨这个地方,恨这条介亭街,十分地痛恨,他的世界一点点在此变得陌生,让自己迷失。
***************
阿刚踏进旅馆门就看到在大厅里抽烟的冯宣仁,他坐落地窗前,面对窗外若有所思的模样,头发有些凌乱,眼窝深陷面色不佳,下巴满是胡渣,这对向来注重仪表的冯二少来说有些不正常。他抬眼看见走来的下属,点点头算作招呼。
“阿诚呢?”阿刚在他对面坐下来,谨慎地观察着他的面色,随即问着。
“病了,躺在房里。”冯宣仁吐着烟雾回答。
“嗯……怎么搞的?接他回去吧,住在这里不是让你麻烦吗?”
“没事,淋了点雨。暂时让他住这里吧。”冯宣仁按抚着太阳穴,面显倦意。
阿刚目光一闪,硬生生地把“为什么”三个字吞下肚,再行多问,对方说不定会起疑,连忙转话题向正事,压低声音:“那批东西的失踪是不是怀疑到我们头上了,这太不公平,东西压根儿没有给我们经手,我们只管倒人,这不是当初都说好的嘛,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按住我们来清查?”
冯宣仁淡然一笑:“老实说,我也是怀疑是我们当中有人捣鬼。”
“怎么?真有内奸?”心中一惊。
“当然,”冯宣仁抬眼瞥了对方一眼,不以为然道,“上次的会议不是烟雾弹。表面是针对我,但目的还是和两年前一样,想起老高是怎么样死的吗?”
阿刚点头。老高是替死鬼,叛徒的目标不是老高而是冯宣仁。
“名单仍未泄露这是大幸,因为老高手里的那份根本就是假的,特务所拿到手已经觉得不对,要不怎么光为几根金条就放人,到最后纯粹是敲诈和面子的问题罢了,”冯宣仁冷笑,“不过有人认为我会再会犯两年前同样的错误那就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