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认错,主使人面目姣好,是一个少女。」
这时,狱卒高声说:「时间到了。」
金瓶问:「为什么?」
那人答:「我不知道因由。」
他迅速被狱卒带走。
金瓶垂头喘气。
沈镜华扶起她离去。
金瓶的胸膛像是要炸开来,走到门口,只觉头晕脚软。
监狱门又合拢,像一只怪兽,张过嘴,又合拢了嘴,撬也撬不开。
他们上了车。
金瓶默默垂看头不出声。
沈镜华斟一杯酒给她。
他低声说:「枪手因为等钱急用,告诉主使人,任务已顺利完成,所以,再也无人追究你的下落。」
「不,秦聪一定会找我,我几次三番想联络他,可是你的公寓接不通电话。」
「我是故意的,为策安全,只能变相禁锢你。」
「我非与秦聪联络不可。」
「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披露。」
金瓶看着他。
还有?
金瓶用手掩着脸。
她四肢僵硬,不知怎样,回到公寓里。
沈镜华叫她:「过来,我托人在巴黎拍了这片段回来。」
金瓶这时变得镇定,她来到他身边,看他播放录映。
虽然属于偷拍,影片质素极佳。
摄影机尾随一对男女进入一间店铺,店名叫「以玫瑰之名」,金瓶太熟悉这家小店了,它专门出售玫瑰香氛的沐浴产品,金瓶从前常常去。
那一对男女转过头来,原来正是秦聪与玉露。
他们态度亲昵,像一对夫妇,他替她挑选香皂。
有人问售货员,「今日几号?」
售货员答:「先生,是四月七号。」
日子是一星期前。
那人说声谢,镜头挪开一点,可以看到玉露隆起的腹部。
她已怀孕,且已超过五个月。
片段中止。
沈镜华说:「秦聪并非局外人。」
金瓶默不作声。
「你不是想脱离师门吗,你成功了。」
金瓶心已死,脸色灰败,她再也不表示激动。
过了很久,她问:「为什么?」
「金钱。」
「师傅没剩下钱。」
「谁说的?」
「律师。」
「你师傅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她生前曾嘱秦聪购买证券,多年来不是小数目。」
「在什么地方?我从没见过。」
「她把证券随意放在抽屉里。」
「我没有留意。」
「你心中没有那件事,眼睛就不会看得见,证券放在一张用玻璃砌成的梳妆台抽屉里。」
是,是有那样一张明镜台。
「现在,都归到秦聪手中。」
金瓶沉默很久,终于说:「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相亲相爱。」
「人会长大。」
「我仍然深爱他们。」
「他们一早就背叛你。」
「但,也不致于要取我贱命。」
「知道他人有多么憎恨你,真是可怕的事。」
金瓶说:「她想得到秦聪,秦聪想得到遗产,只需说一声,我不会争。」
「这话,只有我一个人相信。」
「我会伤心,但是现在,整个胸膛被掏空。」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金瓶摇摇头,「随他们去。」
镜华重复:「随他们去?」
「镜华,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为着你的缘故,我已变成侦探。」
金瓶一言不发,回到寝室,熄灯。
一整个晚上,沈镜华守在门外,怕她哭泣,或是惊醒,但是金瓶睡得很好,呼吸均匀,似毫无心事。
他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怕她压抑过度,反而影响情绪。
天还是亮了。
无论当事人心情如何,太阳还是照样升起来。
金瓶转一个身。
镜华握住她的手。
她睁开双眼,像是要经过片刻才认得他是谁,「你没有回家休息?」
他微笑,「有没有做梦?」
「有,」金瓶说:「梦见自己在戏院门口徘徊等人,忽然看见一个赤脚小女孩向我兜售鲜花,我想替她整束买下,可是却忘记带钱……」
「那只是一个梦,醒了有我陪看你,一切无恙。」
金瓶轻轻说:「早上尚未漱口,口气难闻。」
「是吗,我不觉得,也许,我俩到结婚的时候了。」
金瓶轻轻抚摸他的面孔。
「我随时可以结束生意,让我们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度过余生。」
金瓶微笑,「多谢你的邀请。」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鱼肚白的天空。
「在想什么?」
「我真想不明白,一起起居饮食,一同长大,怎么会短短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声音里只有遗憾,却一点怨恨也无,真叫人不安。
「有一个叫岑宝生的人,找你多次。」
「呵他是师傅的好朋友。」
他忽然说:「我会成为你终生好友吗,如果会,未免太悲哀了。」
「我要起来了,」金瓶同她自己肯定地说:「镜华,多谢你照顾,我暂时未能接受你邀请,我还有一点事要做。」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会无恙,你毋需担心。」
「你的头——」
「我已配备金刚不坏之身,你请放心。」
「齐天大圣在这世上生活也需资本,我替你存一笔钱到身边。」
金瓶嫣然一笑,「你对我真好。」
沈镜华把一张纸交给她,上面写着一个长岛的地址电话,「他们住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省得你花时间找。」
金瓶与他拥抱一下。
「小心。」
到了长岛,金瓶才知道证券可以那么值钱。
他们住在一间近海的中型屋子里,雇看两个佣人,用欧洲房车,排场、派头,同师傅生前十分相像。
金瓶在他们对面看到招租牌子。
房屋经纪说:「这一地段本来很少出租,最近许多移民静极思动,决定回流,又不舍得将房子出售,故此出租。」
金瓶与经纪订了一年租约。
屋内已有简单家具,金瓶买了日用品便搬进去住。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送来一盒礼物,「沈先生叫我来」,他真是神通广大。
盒子里有镇痛的线香,金瓶如获至宝。
她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染发时才发觉右边鬓角已有一撮白发,她呆呆地看着镜子,良久不动。
白发在什么时候悄悄生出来?不知不觉,自手术之后,她像是老了十多廿年。
也许,不需易容,人家也不能把她认出来。
但是她还是化了老妆。
受伤之后少运动,她反而胖一点,很容易扮成为另外一个人。
黄昏,金瓶看见他陪她出前园散步。
玉露衣着时髦,打扮得极之漂亮:头发剪短熨曲,贴在头上,精致五官更加显凸,她搽玫瑰色口红,穿黑色紧身衣裤,外罩大衬衫,并不遮掩大肚,十分坦率。
金瓶没想到玉露如此开心。
她一脸从容,这个时候,如果她对金瓶说:「师姐,你回来了,真好,我想念你得不得了」,金瓶真会相信。
玉露一向擅掩饰工夫。
在最最出人意表的时候,她会得天真地笑出来,用那甜美的笑容掩盖一切。
金瓶记得好几次犯错,师傅正在严加责备,玉露忽然笑起来,连师傅这样的老手都忍不住叹口气,「笑,有什么好笑?」但终于也不再追究。
千万不要被这无邪的笑容蒙蔽。
金瓶现在懂得了。
比起玉露的丰硕亮丽,金瓶只觉自己憔悴苍老。
接着秦聪出来了,看着园丁种花。
金瓶在对街看着他,他丝毫没有警惕,像是已经忘记他有敌人。
园丁种植的地衣叫石南,淡紫色,不香,也不壮观,金瓶却喜欢它。
秦聪曾经问:「这花不好看,又无味,为什么种它﹖」
金瓶当时没有解释,她喜欢石南在大石缝中生长遮住丑陋黄土的功能。
没想到今日他也在园子种这个默默低调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