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直觉他该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恢复意识不到一天,他对别人口中的自己有多尊贵、多与众不同的身分其实没啥概念。但他的确感受到自已会下意识地对医生看诊、上药的碰触有些排拒,因此他应该不是那种可以让人随便碰触的人。但对她的抚摸却丝毫不觉反感,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奇妙。
对她全无印象,可是望著她时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久到化成灰都该认识彼此,不可能随便把对方忘掉。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先弄清楚她的身分,至少也该有个名字。
虽然,她什么怨怼的话都没有,一点怪他的意思也没有。
可是她的美眸里分明写著伤心与无奈,奸像是在指责他怎能随便把她忘掉?
「我是寿岚。」抽回了手,寿岚喃喃回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她连眼睛都不敢多眨,生怕多眨了几次,他就会从她的眼前消失。虽然,亲眼见他还活著,亲手碰到他温热的体温,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恐惧著,害怕会是幻梦一场。
害怕梦醒了,一如童年的梦魇正在等著她面对。
「那,你是我的谁呢?」对她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云龙又追问。
「我……」她算是他的谁呢?觉得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还难以回答,开始有些招架不住的寿岚突然犹豫,支吾了半天仍答不上话。
「怎么,你也忘了自己是我的谁吗?」云龙语带苦涩地嘲讽。
醒来之後,他对床前来来去去的「陌生人」不感兴趣,连自己是谁都不著急想起,反而非常渴望想弄清楚,像风一样闯入他眼中的「寿岚」究竟是谁。
偏偏,在脑海里努力地搜寻有关她的记忆,换来的却只是更模糊的意识与隐隐发疼的脑袋,脑海中仍然全无线索。
他愈深入地想,头就疼得愈厉害,实在无法为自己找到答案。既然自己不能找到答案,唯有靠她提供。
吸了口气,寿岚先探问:「你知道寿檒是谁吗?」
「他说他是云门左目,是我的属下。」云龙微微皱眉,他只能照寿檒的说法作简单的陈述。他搞不清楚云门是什么机构,云门左目又是什么身分,但也不急著弄明白这些对他来说很陌生的词汇,现下只想知道她是谁。
见过寿檒几次,他对寿檒是谁并不特别关心。
「我是他的姊姊,所以也是你的属下。」寿岚涩然回道。目前,这应该是最合宜的说法吧。
「所以也是……」云龙沉吟著。他一点也不觉得他们的关系,可以用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就带过去,更不认为她已毫无保留地说出真心话。或许她并未说谎,的确跟寿檒一样是他的属下,可是他们一定还有别的关系,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毋需任何理由,他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若没有其他不同的关系,她给他的感觉岂会如此特别。
「是的,我本来是云门右目,只是两年前去了日本,成了闇龙的手下。」在他专注的凝视下,寿岚继续说著:「这次听说你受了伤,所以我回来看你。」
若是不回来,她就会在日本发霉,直到变成一朵人型活菌。而且,说她成了闇龙的手下,还不如说是成了黑门的食客。
两年前,因为云龙要唐傲雨「照顾」她,所以不管她怎么请命,唐傲雨都以一句「赔不起她的命」来回绝,不再派发给她任何任务,硬是让她在黑门里当了两年米虫。从没想过日子能如此轻松,所以她当米虫当得十分心虚。
阙龙黑门不是寻常之地,她却在其中过著寻常人的生活。她镇日无所事事,整天发愣也没人多管。
黑门人私下都说,她要是走到哪条廊下便在哪条廊下生根、发呆,光是望著樱花树就可以望掉一个下午,简直是黑门里的活动人偶。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知道众人私下的言论并无恶意,却还是把该听的意思都听进了耳里。所以,她真的应该感到心虚与惭愧。
「你为什么离开云门?」云龙睇了她一眼,怱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想都没想便脱口问道:「因为讨厌我吗?」若不是讨厌他的话,她怎么会变节成了别人的属下?
直觉自己猜对了,他的胸口立即觉得很闷。
「不是的,我在你手下做事少说也有十几年,哪可能讨厌你。」寿岚使劲地摇头,被他存疑的眼神看得心慌,仍试图辩白:「没有一个人能在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手下工作那么久。」
讨厌?她根本是不敢细想自己对他的感觉。
怕想多了会无力负荷,会为自己带来更多、更恼的困扰罢了;也因不愿多想,所以她让自己变得盲目些,藉以逃避和他之间的男女之情。
云龙企图看出寿岚藏在眼中的秘密,许久後才转开目光,莫名的思绪越过眼前人飘得好远,只是幽幽叹道:「或许你能。」
感触越清晰,不由得让他产生更多惆怅。
不用恢复记忆,他也已隐约明白,她在自己的心中究竟有何意义;亦从她似乎有所隐瞒的态度里察觉,或许那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若真是如此,忘了她才是好事吧。
既然这样,在他好不容易忘了她的存在之後,她就不该再次出现,在他平静的心湖里又投下石子,惹起涟漪,让他想不起她是谁还得为她烦恼。
蓦地,云龙封起自己的心,不愿再继续深入细想。
「我没有。」寿岚咬著下唇否认,以一种非常无助且後悔的目光,望著云龙失忆却显现悲伤的脸,像是亟欲否定自己昔日的狠心。
她虽然不敢接受他的感情,却也不想让他觉得悲伤。
纵使全身无力,云龙依旧抬起沉重的手臂,举手抹去她顺著脸庞滑下的泪水,用抚触来表达心中的不舍与怜惜。
一种内敛的感情,藏在他遗忘的内心深处。
「对不起……」寿岚突然握住他的手,轻声低泣著。
泪落个不停,却诉不尽她多年来始终说不出口的自责。在被他遗忘时,她才有勇气把「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
情属何处,并不是她能选择的。
深深地望了寿岚一眼,也望了一眼她不自觉紧握自己的手,云龙分辨不清忽然席卷而来的感觉是什么,只是幽幽叹息,也无心追究了。
「我累了,你离开吧。」云龙闭上疲惫的双眼,幽然对她下了逐客令。
记忆需要时间慢慢恢复,而他对她的感觉则似乎需要更多时间来沉淀。他太疲惫,没有太多过剩的精神,实在禁不起她乍然带给他的「熟悉」感,也承受不了她的泪水。
见她落泪,让他没来由的气起自己。
对她毫无印象,连她是谁都不是很明白,却得为她的一言一行心情起伏,这种不能掌控、拿捏的感觉,对失忆的他来说实在太沉重。
真的很沉重。
久别重逢,寿檒显然一点也不想念她这亲姊姊。
当寿岚一走出云海居,便见到寿檒颀长的身影守在外头,显然老早就在外面等著她出来。
「你已见过老大,那是否要回日本了?」寿檒劈头问道。
寿岚丢下他两年,他有太多话要说。
「我以为这里是我的家。」寿岚轻笑地说。
「我以为你不要这个家。」寿檒不客气地反驳。瞥见她像是哭过的眼睛,纵使觉得意外,他也没将想法表现在脸上,情绪隐藏得非常好。